【本书下载于书本网,如需更多好书,请访问http://www.zaxsw.org/】 书本网 http://www.bookben.cn/ <重生王宝钏> 1谁是谁的 活该。 王宝钏的眼睛近日看不清了,也许事实证明,它早就瞎了。 不瞎就不会看上薛平贵。在寒窑苦守的十八年,在等着的这个人,也许早就成了“死人”。 --渺无音讯,一去不回,还不是“死人”? 不但他是“死人”,王宝钏也是。 因为她没有价值。 在决定“三击掌”,抛却相府千金身份去私奔的时候,价值就在被她自己扔掉。 过一天,它就少一点。十八年,呵呵,还有得剩? 她爱他。为了薛平贵,为了这个乞丐,她把生命的全部意义变成只剩一件事,等。他成了她的命,她的一切,可是她是他的什么? 她不过是风中的一片落叶,曾经的鲜绿早已枯黄,她不过是记忆中的一抹剪影,是他早就想抹去的。但愿她安安静静,最好从来不存在。 就算曾经艳冠群芳,天下无双,又怎么样。 她选了他,她等他,活该。 男人都想,女人活该。在寒窑里形同乞丐般地过上十八年,活该。可是没关系,这是女人该做的,该受的。 --只要她乖乖地等下去,而不是便宜了别人,那就够了。 成了笑话的人,还能有什么。变得又老又丑,变成瞎子,活该。 宝钏或许是活该的,可也终究也要有人来说这一句“活该”。 薛平贵,总要回来的。 2休夫重生 在王宝钏的生命里,重要的男人有两个。一个是薛平贵,她的丈夫,一个是李云贵,她的邻居。 在寒窑,王宝钏等了薛平贵十八年,李云贵就陪她等了十八年。 六千多个日夜,他很少离开她,如果没有他,也许她很早就不能活下去。至少她的眼睛会瞎掉,因为太思念薛平贵,哭得太多。然而现在就算模糊了,看不清楚,也终究保住了它,是因为李云贵。 李云贵从前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自学成材,以高明的医术惠泽一方。当王宝钏屡次夸他的时候,他总是温柔地眨动着眼睛,抬起头来笑看她的脸,谦虚地说,恩妹,这算不得什么。 真正的初衷也只不过短短的一句话,他却将它埋在心里,永远也不会让人知道。 我要保住她的眼,我要她好好的。他想。 十八年的坚定信念,他们是一样的,也许,他的心比她还要深,还要强。因为她是他的恩妹。 王宝钏是他的恩人,也是他的义妹。 奇怪的称呼蕴含着一段温馨的往事。十九年前的一天,李云贵自江南赶来长安投亲,路遇盗匪劫财,他被砍成重伤。 如果随后路过的不是王宝钏,他就没有今天。 她救了他一次,他便用一生来还。 十八年了,不离不弃。 只是,王宝钏或许还可能等到想要的结果,可他的结果,注定只有一个。 这值得吗。 每当王宝钏提起,都会愧疚得泪流满面,而这时候,李云贵那两道好看的剑眉总会舒展开来,显现出非同一般的坚毅。他或者微笑,或者沉默不语,可是答案,王宝钏却也知道。 他们俩本是同一种人,认定了就永远不变。他爱她,他更要报答她,所以,她只能是他的恩妹。 他不管他的结果,只想她着的结果。他在她的居所对面,又盖起了一座寒窑,和她为邻而居,从此便是六千多个日夜。 每过一日,王宝钏和李云贵便会用石子在窑洞的壁上刻下一道痕迹,记录他们的等待。 一日又一日,壁上划下无数的“正”字,直到青丝覆如银霜,容貌衰败苍老,薛平贵总没有消息。 其实这是好事,终有一日他们会知道。 每年的元宵节,李云贵都会带着宝钏去武家坡外的城隍庙算命,现下得来的结果,他却不肯透露半句。 因为,它不是好结果。 此时此刻的薛平贵正在回来。他在行车的马车里听小曲呢。 代战唱得婉转温柔: “话说长安王宝钏,彩楼绣球招亲抛花郎,为爱和爹三击掌,断亲情,寒窑拜花堂。投军别窑夫离去,宝钏苦断肠,日盼夜盼盼情郎。可怜王宝钏,一等十八年,到今日不见负心郎,听说西凉薛平贵,早已经另娶公主当了王,荣华富贵温柔乡,早已忘了寒窑王宝钏……” 这首歌,勾起了薛平贵的羞愧,也同时勾起了他的怒火。 听着它,就好像重温他们的经历,一丝一毫如历历在目。 这首曲子,是几个月前突然在西凉流传起来的。 他已是西凉的王,却不能是这样的王。同样的,从前的代战公主,现在的西凉王后,也绝不能是这样的人物。 可是,天下又有谁会这样抹黑他们?总归躲不过一个人,王宝钏。 他们要将王宝钏接回西凉,成就一段佳话,不管付出任何代价,他们要西凉的人民全都看见,他们的作为是多么值得赞颂,那些以讹传讹的事情都只是狗屁。 因为他们是伟大的王和王后。 十八年了,薛平贵跟代战的感情,早已不是寒窑里的宝钏可以比的,除却代战所生的一对儿女,她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光荣。 她牢牢地抓着他的心,他是她关在笼中的鸟儿,即便放飞,也会乖乖回去。 他很明白,代战对他意味着什么。他是王宝钏的一切,而她,是他的一切。 多么讽刺的意义,可是又有什么办法。他的眼里,心里,也只记得她的牺牲和忍让。 代战轻瞟着脸色,只当看不见。只是谦虚地笑说:“大王,我错了,我不该惹您伤心,您乏了,靠着睡一会儿吧。到了,臣妾会唤醒您的。” 说罢,她便温柔地来扶他,让坐垫轻压在背后,令他睡得舒服。 她也已人到中年,可她还是那么美,保养得宜的肌肤,摸上去,依旧滑嫩如少女。 和她相比,身在寒窑的王宝钏恐怕已经老得不能看,她的手瘦弱如鸡爪,她的脸便是枯树皮,想也知道,那么穷,那么苦,她还能剩下什么? 薛平贵感到一阵暖意,已有决断:“公主如此待我,孤王必不相负。” 再走下去不便,车就停在这儿,代战撩开帘子望望日头,心中冷笑一声,转脸时却温柔至极:“大王不必为难,姐姐身为元配,王后之位,理当相让。” “你,”薛平贵激动地握紧她的手,叹她痴心:“公主竟这般懂我,你居然……” “你我十八载夫妻,哪怕你一个眼神,都看到我心里去。”代战说着,突然惊如小兔般扑入他怀中,嘤嘤而泣:“我只求大王不要扔下我,我只求姐姐饶恕,我是十恶不赦之人,我害了她十八年,没脸见她。大王独自前去,少不得替我受|辱……” “不说了,不说了。”薛平贵握紧腰边的佩刀,突然义愤填膺:“你等着看吧。” 说罢,他便愤然地跳下车,而居然代战也随之下了车来,轻轻地跪倒。 “我在这儿等姐姐回来。”她跪着说,仰头相望时泪眼婆娑:“请大王好好待她,将来我们一起好好照顾她,求得她的原谅。” 薛平贵如被猛击一拳在心头,震撼了。如同出征的战士,他为她去“迎敌”。他不会让她跪太久,太久了,对她是一种残酷。 身后,代战的目光如一把寒剑,追着他,令他快去快回。 而另一边等了十八年的王宝钏,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。 谨记卦词的李云贵,昨天回来就带着她到了慈云寺,以为薛平贵祈福为名,投宿在此不许她出门。可是事有凑巧,早上王宝钏头疼,李云贵抓药去了药铺却迟迟不归,王宝钏出寺来找。 于是,路上,这个冤家,她躲不过。 “哼。来了。”薛平贵远远看见,心中冷笑,一路上,他听到不少传言,都说王宝钏和一个姓李的男人极为亲密,十八年来,若失了贞节,那便顺水推舟,了却这段往事又如何? 他掐摸着腰间佩刀,当中拦路,一声奸笑,展开双臂。 “你是谁。”王宝钏的眼睛不好,年月太久,她也认不出他,很警觉。 “你可是寒窑王宝钏?”凭那一身寒酸和依稀记忆,明明认出了,他却如此戏弄,油腔滑调:“我是你丈夫的朋友,我们同在军营,他吃喝嫖赌无恶不作,同我借钱无力偿还,将你卖给了我,随我走,去享那荣华富贵,呀!” 她果然很老了,他皱着眉,强忍恶心去摸,希望得到轻浮的回应。 回应,便成他最好的借口,赐她一纸休书,了断干净。把他和代战的名誉也了断干净。 他期待地盯着她,呼吸变得发紧。 王宝钏一言不发,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刺来,立时见血。 薛平贵一时不防,心中好恨,将手指定:“你,你!” “无耻!”王宝钏又气又急:“我为寻人,你快让开,否则我不客气了!” 男人的尊严不容亵渎,薛平贵听见“寻人”二字,突然心生嫉妒,怒火中烧:“你要找谁,是找你那‘义兄’?哼哼,什么狗屁‘义兄妹’,分明是你养汉偷汉!” “下流!”王宝钏恨得一刀扎去:“我不许你羞辱他!” “我不能羞辱他还有谁可以,我是薛平贵!”薛平贵居然笑出声来,威风凛凛:“连亲夫都认不出了,你这贱|人!实话告诉你,我已西凉称王,娶了公主代战。是你不知自珍指使他人毁我们清誉。亏得公主良善,还要我千里迢迢接你去做西凉王后,谁知你如此淫|贱。不如我便休了你,你们盼望很久了吧,野鸳鸯?” 如春雷一般的声音,久久不散。终于,十八年有了结果,便是这个结果。 这一刻,他心安理得地扔出他的审判,仿佛扔掉一直渴盼逃避的包袱。 王宝钏只觉眼前一团泪雾,模糊了她的眼睛,什么都望不清楚。 罢了,眼望不清,心却看清,终于看清。直到最后一刻,才明白她是他的谁。她大哭一声,将刀抵在颈边,十八年恨怨,如狂风暴雨,声声激烈:“薛平贵,我瞎了眼为你三击掌,等你十八年。是我太蠢,不必你休我,是我要休了你!你想遮掩你们的嘴脸,粉饰太平,做梦!我纵然化身厉鬼,也一定要你偿还!十倍,百倍,千倍!” “不要!”这一阵痛骂,薛平贵突然想起,她是有用的,她不能就这样死了,西凉的百姓还没有见着她,她怎么能死了? 他扑身来救,可惜,王宝钏颈边已血如泉涌。 ——另一边的呼声响起,是她真正想等的人。 李云贵晚来一步,后悔至极地奔跑:“宝钏,宝钏!” 最后的一刻,是死在他的怀中,也好。王宝钏倒下去,深深含泪揪紧他的胳膊,千言万语,也只得等待来生。 不多时,万千不甘的芳魂归往地府,居然有一名白发老妪赶来相见:“还记得我吗,梨花?” “你是?”荆钗布裙的王宝钏只恐她记错了人,却不想下一刻老妪轻轻拂袖,她便眼前一亮,恢复得耳聪目明。 老妪有神通,且渊源不浅。十分慈爱地解释:“我是黎山老母,你前世是樊梨花,身为我的弟子,故来相劝。梨花你曾经英勇无双,兵术战法无一不精,结果情陷薛丁山便是受尽苦楚,想不到今日又是重蹈覆辙……” “师父。”王宝钏突然心头清明,忆起前尘,直嚷道:“师父,助我!我不甘,我不甘!” “正该如此。”这般急切是何心愿黎山老母已尽数猜中,婉转叹息,伸手指道:“为了他,我也当成全。” 王宝钏死了,李云贵也很快一身是血地赶来,只不过,他并非自杀,而是…… “兄长!”王宝钏奔跑到他身旁跪下,心如泣血:“都是我害了你!” “别再说了。”黎山老母为她执起阵法,催她入梦:“梨花,我这便帮你回复法术,助你重生,回到十八年前。该怎么做都由你。” “多谢师父。”王宝钏抹去眼泪,想到临终前的誓言,下定决心。 这一次,必定千倍万倍相还!薛平贵,代战,你们等着吧! 3命犯孤鸾 身体轻得像云朵,迷迷糊糊。王宝钏耳边传来丫环小莲的声音:“小姐,小姐?” 这声音就是喜讯,是告诉她又重新再活了一回。 心如浪击,王宝钏睁了眼,全身热血奔涌。 十八年前的这天,曾经已是薛平贵接了绣球的第二日,正该前来娶亲。为了他才哭这一场,哭醒了之后的三击掌,王宝钏不顾孝义跟父亲王允激辩断绝关系,随薛平贵回寒窑成亲,没多久,薛平贵降服红鬃烈马,得陛下恩旨,封作开路先锋,对战西凉。 随后他一路平步青云,扶摇直上,当了西凉驸马,后来还成了那里的王。最终,甚至更莫名其妙地认祖归宗,做了大唐皇帝,后世称为懿宗。 而她却苦苦地在寒窑等他一辈子。最后,惨惨地死。 这就是她曾经的报应,而今,该轮到他了。 王宝钏想着,念着,指尖紧紧掐进肉里,面罩寒霜,生人勿近。 小莲见状吓坏了:“小姐,老爷夫人很担心,您……” “没事,先扶我起来。”宝钏有点兴奋,下床穿鞋。 小莲为她整理妆容。梳妆镜照着回来的青春。看它,只一眼,宝钏就有了泪。 她的手不是“鸡爪”,它是质地上佳的脂玉,滑嫩,白皙。她的脸不是枯树皮,它是一轮明亮的皎月,柔美,端庄。柳眉轻扫,黑白分明的眼,清澈如泉。柔软的睫毛似蝶翼般轻轻眨动,秀小的樱唇,挺立的翘鼻,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,都在告诉她,一切已是十八年前。 不是做梦,也不是妄想,回来了,真的回来了。 压住所有心事,王宝钏深深呼吸,闭眼由小莲打理。很快会有人来,必须先准备好。 正想着就传来声音,步子很急。 --蓝色裙边急如风火地闪过门边白玉屏风,头饰碰撞有声,是王银钏到了。 相府三千金,二姐银钏最是轻浮焦躁,一有风吹草动,她便会大呼小叫,火上浇油。 宝钏轻咳一声,定定神。 曾经受她激将才会走错路,这一次,等着看吧。 银钏掏出帕儿来,还没靠近就假惺惺地哭上了:“我苦命的三妹呀,你怎么办呢。薛平贵带人打进来了!” 绣球招亲,薛平贵虽然得了头筹,可是没有相爷王允的认可,家丁怎么会放他进门?一言不合,难免动手。 这会儿,前院已经天翻地覆了。 宝钏心里有数,哭一声“平贵”,便道:“他怎么了,快带我去看看!” --这场戏,非得好好演不可。 阻拦的下人东倒西歪,薛平贵已经闯进来,像头野熊。 厅上的王允也被吓住了,脖儿一缩靠紧椅背:“你,你想干什么?来,来人……” 说不得了。薛平贵身旁的少年郎,轻佻又霸道地一拨剑尖抵住他咽喉:“叫什么叫,闭嘴!” “住手!”王宝钏来得快,一袖拂过便已推开。 太快了,如风逐影,少年半边面颊烧红,薛平贵忙着去扶:“代兄弟!” 代兄弟,是代战吧。王宝钏定睛看:果然,虽是男装仍是掩不住粉面桃花,眼中盈盈含泪,委屈样儿,真是教人心疼呢。 “你!”宝钏生性柔弱,代战早就见过,决不敢相信是被她打了。 活该。宝钏斜睨一眼,理所当然。 借着帮忙的借口来帮倒忙的家伙,就该这样对付。 上回的长安之行,代战认识和喜欢了薛平贵,这回再来错过了绣楼招亲,她很后悔,便仗着女扮男装便也来瞧瞧热闹。 这世上,岂会有岳丈喜欢打上门的女婿。代战心中暗喜。 薛平贵的心,不在她身上,一见宝钏,才是低声下气柔声细语:“宝钏,我不是故意的,实在是他们不让我见你,我一时气不过,就……” 多无辜,多可怜。说什么不敢高攀,说什么真心相爱,自强自力。哄得宝钏不惜断绝亲情也要和他在一起,结果又如何? 不过是铺路石而已。 既然岁月重来,谁还会上当? 王宝钏心念着,坚定地望过去,她的眼便是一颗钉,直扎入他的心脏。只恨他,面上却淡淡地:“罢了,你走吧,竟然带人打上门来,惊吓我家人!” 薛平贵心头立刻见了血,自愧得惶恐。他已是咬中饵儿的鱼,在钩上挣扎摇晃,也不会舍得松口。不知所措地回:“对不起,代兄弟他不是故意的,一切罪责,我来担当。” --他想抹抹宝钏面上的泪,可是又不敢,患得患失的。 “我是来帮你的哎,我又没做错。”代战见他如此在乎,气得推一把飞跑出院子。 滚蛋吧。王宝钏偷瞟着,借机喝道:“够了,薛平贵,你就是这样带领外人来欺负我的吗,你是要娶我,还是要羞辱我?你也走,我不想见你!” 正好,闹这一场时候不早,大姐夫苏龙总算赶来了,带人将薛平贵“请”走。 可薛平贵去到院儿里还频频回首,直叫着:“宝钏等我,我一定会回来的,宝钏,你别生气!我一定想办法娶你,我一定配得上你,我们不会分开!” 殷殷呼唤,只不过是自打耳光而已。 越不在乎他,他倒越发犯|贱,王宝钏脚下更快了,才回闺房便说累了要睡。 等到房中下人退尽,她挥挥袖子,一道白光闪过,床上已没了人。 被赶出来的薛平贵惴惴不安,几步便赶上代战,怨道:“代兄弟,代兄弟!” 代战捂着耳朵摇头:“我不听,我不听!” “哎呀,你怎么这么小气。”薛平贵扯住胳膊:“好像个女孩子,你也太小气了。” “谁是女孩子了。”厚此薄彼,代战好嫉妒:“你对王宝钏就那么好,对我就那么不好!人家可是相府的千金,凭什么就看上你?你根本是痴人做梦!” “哎。”薛平贵完全不懂她的心,只觉莫名其妙:“代兄弟,你生什么气嘛,我知道你是为我好,才陪我去相府的,可是出师不利,唉。” 说过的豪言壮语,只不过匹夫之勇,口口声声说要配得上宝钏,该怎么办呢。 突然想起前两天听到的传言,薛平贵一拍大腿,高兴极了:“有了,有办法了!” “什么办法?”代战凝神去听,更加恼了,将剑一格便架在他的肩上:“你要去降伏红鬃烈马,得到皇上封赏?这叫什么破主意,你以为就凭你能降伏它?你见过它吗,你骑过它吗,想当英雄,你做梦!” 她又捶又打,好不甘心。 薛平贵更不明白了,抓住她的肩膀:“代兄弟,你说得我糊涂了,我去降伏它,与你有什么关系,你干什么生气?我知道我配不上宝钏,若是降伏烈马那便不同了。不说了,我这就去报名。” “喂,你别走!”代战转转眼睛,看到路边的卦摊突然有了想法:“平贵,你说你们天生一对,你敢算一算吗?” 算命先生一身道骨,银发白须,看来法力非凡的模样,很令人信服。 算就算。薛平贵大方地答应了。二人刚刚报了姓名,就听先生一声长叹。 “怎么了。”代战见他盯着自己,心里发毛。这种滋味就好像刚才在相府里见着王宝钏时一样害怕,她很不明白。 “我叹这位代‘公子’,男生女相,孤鸾之命,一生孤苦啊。”先生将手指敲着签桌,声声叹息。 “你说什么?”代战一心想算和薛平贵的缘分,这样就被点破了,她又羞又恼地握起拳头:“我听不懂,你说清楚些。” “这么说吧。”先生瞟向糊涂的薛平贵,又望望她,笑了笑:“今生无缘,孤鸾之命,无夫无子,不得善终。” “胡说八道!”没头没尾,不得善终却是听得明白,代战咬牙切齿,伸手便去掀桌。 4致命预言 动不了,这桌子稳如磐石。代战呀呀叫,连推带踹,死命地扳。 算命先生冷眼一瞥,轻抚胡须却不动。 奇观,路人纷纷停下,指指点点,都在笑。 薛平贵察觉了,忙来帮腔:“道长请了,说来代兄弟本是男儿身,道长如此说未免叫人下不来台,内中情由,还请指教。若是信口胡言,在下可就不客气了。” 算命先生敲敲桌儿,更刻薄:“这位代‘公子’孤星照命,若是虔心向善,品德端正,或可换得一生平安。至于薛公子,你自有良缘佳偶,一生的荣华富贵,都与你夫人息息相关。你若好好待她,珍之重之,便是一生福报。若是与什么无耻贱|人搅扰在一起,背信弃义,见异思迁,贪图享乐,那便自取其辱,难逃天谴。” “你骂谁,说谁无耻贱|人!”他突然将眼睛转过来瞭望,代战更恼了。 “哈哈!”路人见了,意淫得更无耻,代战穿得可是男装呢。 羞死了,薛平贵只好绷紧面容,装作听不见,心里却有点怨恨。 --早知道算什么命呢。 代战气得半死,道长却道:“‘公子’若是不信,我可先行断言一事,作为验证。” “好啊。你算出我这几天要做什么,就放过你。不然,我就宰了你!”代战斜斜伸臂,将三尺青锋抵在他眼前。 先生摇头惋惜,眨了眨眼:“三日内别出房门,否则大祸临头你便不得不自杀。” “什么?”那一眼刺得好痛,好像有什么溜到心里去,代战一脚踏去要踹翻他:“你这疯道人!” “算啦,别认真,是个疯子!”荒诞不经,原来如此。薛平贵顿时松了口气,拉住他澄清:“代兄弟快走吧,别信他,他是疯子!” 众人见此情形也就散了。 --这正是算命先生所要的结果。可是,这位道长却不是“先生”。 如愿以偿,他起身去了巷口,撕去胡须深揖一礼:“扰了先生‘道场’,是我任性,十分抱歉。” 神算袁应德闪身出来,含笑以答:“不妨,三小姐,可如愿了?” 王宝钏听得面上一红,偏过头去:“先生,我是戏言。” 报复总要实施于行动,才算对得起他们,而折磨便从这“自杀”开始,相信经过巧妙安排,代战真的会很想死呢。 这一切,袁应德早已心知肚明:“不,并非戏言。” “怎么?”竟已歪打正着,王宝钏惊愕不已:“代战真是孤星?” “确是。”有法术在身的人,需要慧眼才可相认。袁应德叹息:“时已命也。三小姐不可直接取他们性命。贫道不才,有两枚护身符情愿相赠。” 自取灭亡方才不伤天道,避去天谴。身为卜算者能提示到这一步绝不容易,王宝钏接过红色的护符,退后几步再施一礼:“谢谢了。” 这一点,黎山老母也曾经深深告诫。现在的宣宗天下,大唐与西凉正有一场杀劫,王宝钏继承前世的法力重生,身负重任,正是为化解这场灾劫一举两得。西凉早有不臣之心,屡次寻衅边境,伤害大唐百姓。而今,既然代战等人又野心勃勃,以使者身份来长安,用进贡为名试探兵力虚实,岂非上赶着自投罗网? 代战,你说我胡说算错,好,我便教你应劫,教你生不如死,才知我的神通。王宝钏辞别袁神算,想着走着,不知不觉来到慈云寺外。 心念起,她穿墙而过,进入禅房。 昨日为了抢绣球,李云贵被围观的无赖袭至重伤,在榻上仍是晕迷不醒,王宝钏近前挥袖,轻唤:“大哥,大哥?” 一阵柔和的白光闪过,李云贵睁眼绽开泪花,抓住珍宝般地欣喜:“恩妹,你活了?” 王宝钏变了脸色:“你,怎么会知道。” “你回来了,我当然也回来了。”黎山老母恩德,使得李云贵喜泪连连,竟想去抱她:“恩妹,你还活着,太好了!” “我先治好你。”宝钏害羞地轻推,又一挥袖,霎时,重伤的李云贵已恢复原貌。 “好极了,宝钏,你有这样的神通,必不会再遭那薛平贵毒手,这可太好了!”眼见为实,神奇的法力在身上闪光,李云贵高兴极了。 “大哥,你的这番恩德,我怎么还得清。”他的一心一意,宝钏怎么能不明白,他爱她,爱得全心全意,不管平安或者危险如何总是最先想到她,而忘了自己。这样的好男人,为她空耗了一生,如果可以,真的很想和他…… 宝钏深吸一口气,却道:“大哥,我知道你的心思,我也一样,只是,我必须再嫁一次薛平贵,因为再嫁他的那天,便是再嫁你的那天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李云贵又惊又疑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我要把他引入我的瓮中来,我要让他失去所有,”宝钏靠近耳边轻语:“大哥,我们要布一个局,我们要利用他……” 说透了,李云贵终于明白了,他的眼中,盛满了光辉。 “大哥,你的武功底子不弱,我再教你一套枪法,不久便有用场。”王宝钏笑了。此来既为私心也为正事,她要相助李云贵求得功名,才不负他的一番情意。 有法力辅助,一切都可速成。 他们在忙碌,另一边的“同道中人”也都没有闲着。 薛平贵回了寒窑,而偷潜回驿馆的代战,却被表哥凌霄好一通埋怨。 这趟来长安代战仍和上回一样受凌霄管束。只是这回又多了一个人,堂姐丽娜也私自从西凉出关,赶来相见。 全都是假公济私,只不过,代战是为了薛平贵。而丽娜是为了凌霄。 他们之间是多么微妙的关系。代战宁可对和凌霄自幼的婚约视而不见,也要一心念着薛平贵,不管凌霄有多么喜欢多么爱她,她都只想把他往丽娜的怀里推。因为丽娜恰恰是喜欢凌霄的,只可惜顾忌代战的公主身份,只好隐藏心意,默默地等待机会。 多角恋就好像一张网,他们都变得好像落网之鱼般苦苦挣扎。而现在,矛盾尚未激化的这几个年轻人,还可以坐下来谈笑风生。 快乐时光总是过得极快。没一会儿,凌霄便对代战的嘻嘻哈哈看不过眼。 代战只好拉住丽娜做挡箭牌:“丽娜,丽娜救我。” 从小玩大的姐妹,没个君臣之礼,丽娜推推搂搂的,笑得极惬意:“我怎么帮你啊,公主,你也太过分了,不说一声就跑出去,害我们多担心,你知不知道,那个叫什么魏虎还是魏豹的,正在城中四处抓奸细,说奉了大唐皇帝的御旨。万一不小心把你抓去怎么办啊,我们的贡马还没有献上,反倒折了公主,真要把你抢去,我们可就多了一位驸马爷喽。” 任何人也听出这是玩笑话,凌霄却不高兴地沉了脸色:“也罢,时候不早了,大家早些歇息,后天正式进献贡马,我一个人就行了,你们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驿馆等我回来。” “不行。”代战挺身而出,心头突然闪过“算命先生”的话。 --“三日内千万别出房门,否则大祸临头,你便不得不自杀。” 好残忍的预警,犹如三九天的冰棱,一下子扎中了她的心。 代战像被施了定身法,直到被拉回房去,样子还是有些呆呆的。 过了好一会儿,一齐沐浴的姐妹,才渐渐聊起来。 “代战,你长得真好。我要是男人,见了你都走不动路了。”坐在浴桶里,丽娜羡慕地盯着代战的胸口,挤眉弄眼。 --玉背蜂腰,那两座“山峰”尖尖的挺立,凝脂般的滑嫩,美妙的弧线堪称完美。 昏黄的烛火,映得代战面飞红霞。她得意地笑了,撩臂泼水,笑骂道:“臭丫头,没脸没皮,说什么呢。” “我说什么,我说你赶快找个好男人嫁了吧!”丽娜很快撩回去,泼出一地的水。 玩累了,该睡了。 浴后上床,淡薄的月光扫过窗台,温柔播撒在她们的身上。 代战正觉惬意,闭上眼睛,却感到心口一阵刺痛。她没有管它,直到睡得迷迷糊糊,不经意的手抚过胸前,结果…… 胸是平的,“玉峰”不见了,它已经塌下去,鲜血喷涌,布满丑陋的疤痕。 耳边是纷乱的声音,熙熙攘攘的,代战惊惶已极,她被包围了。 好多人,可是他们的样子,她看不清。 只有阵阵预警,如同在山谷回荡:“三日内千万别出房门,否则大祸临头,你便不得不自杀!” 难道,这一切都会变成现实,因为这句话? “救命啊!”惊出一身汗,代战立刻抬手抚胸,她发现…… 5头份大礼 它好好的,没有塌下去也没有鲜血,它好好的。 只是噩梦,代战拍拍心口,自言自语:“太可笑了,我是堂堂的公主,干什么要……自杀。” 别这样,它不是真的。她轻轻地念,但越念,她越想,想到害怕。 她想,我是不是应该宁可信其有,老老实实地听话待在驿馆里,直到凌霄和丽娜献完贡马,那样,我是不是就安全了?可是,安全了,薛平贵怎么办呢。 “我还想再见你一面,我还没有让你知道,我喜欢你。”她把可怜的句子在心里咀嚼了很多遍,始终不敢说出来。 它是那么心虚,那么没有立场,就连说出来,都是可耻的。 过了后天献马之期,代战不仅再也得不到他,就连再见薛平贵一面,都不可能。 一旦战胜烈马,薛平贵很快就会名利双收,而她就只好回西凉跟凌霄完婚。 凭什么。他也不过是一个乞丐,下|贱的人而已。 口是心非。代战好爱他,而她的“孤鸾之命”,在他的幸福映照下是那么讽刺。 “不管了,管它什么预言。就算我得不到你,也不能让别人得到你。你的幸福既然跟我没有关系,那就让它不存在。我要亲手把你们拆散!”嫉妒是无解的毒药,只有这样,她才能解脱。 代战抹抹眼睛,下定决心。 她想得心潮激动,一夜未眠,直到窗外的天变成微明的烟蓝色。 这时节已是深冬,快将过年,外边,飘絮般的薄雪漫空撒落。 是清晨了,楼下有动静。 代战走到窗边偷望。只一眼,她便闪身躲开,向丽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。 “怎么了。”丽娜也刚刚醒来,跟去瞭望。 院里正热闹,楼下,驿丞口口声声唤着“魏大人”,前边引路,恭敬有加。 走来的男人大概三十上下,相貌平平,浅棕色的脸膛笼罩着一团衰气晦气,却是头束玉冠,脚登官靴,浑身鲜亮,富贵逼人。 他仿佛感应到什么,才走几步就抬头瞪。两撇扫把眉又粗又黑,怒目大张十分凶恶。 丽娜被看见了,骇得手中擦汗的粉帕儿摇摇坠下,救之不及。 魏虎伸手一抓,嗅嗅上面还有一股胭脂香,于是,他的目光突然有了变化。 好猥琐,好奸猾。 丽娜骇得缩脖,却见他将帕儿收了,冷哼一声招手。 片刻,十数名银甲罩身的精兵,手执刀枪,踏着整齐的步子跑进来。 是要瓮中捉鳖。他却冷笑:“丽侍卫勿慌,本官是替岳丈王相爷前来邀约,请凌霄将军和两位大人一同赴宴。车马就在院门外,希望三位快些梳洗,以免误了吉时。”说着,魏虎的目光却在搜寻另一个人。 很显然是冲着代战来的。昨夜,代战从街上回来,魏虎的人马追到巷口便不见踪影,白忙了半天,现在终于找对门了。 说什么进献宝马,这几个西凉人鬼鬼祟祟,无非都是奸细,都该抓了下狱,严刑拷打才对。执掌京城治安的魏虎心情激荡地想着,仿佛已看到加官进爵的幻影。 威逼利诱很管用,不多时,代战、丽娜和凌霄乘坐马车,乖乖地赶往相府。 代战低着头,脸上红红的,很躁,握剑的手竟然在发抖。 “怎么了,公主。”丽娜偷偷说:“凌霄会保护我们,他们不敢怎么样。” 这趟来长安,为了蒙混过关,代战和丽娜假扮成凌霄的侍卫,倒也没受什么委屈,可是现在看起来,这个尴尬的身份,不是什么好东西呢。 任何人也不能厚脸皮到昨儿才打砸别人的家,今天就大大方方地上门赴宴。代战揪着心,很快,祸事来了。 这几人才下车,相府的守门家丁就叫起来:“好呀,臭小子还敢上门!” “住手!”不明内情的凌霄大步流星,反手一格,守卫便向后跌。 “好你们西凉人,敢在相府撒野!”魏虎正愁没机会动手,冷笑:“拿下!” 很快,这儿乱成了一锅粥。再一会儿,薛平贵也跑来凑热闹。 他是来向王允负荆请罪的,不想代战碍事,张手便扯:“住手,代兄弟住手!” 另一边的凌霄近在咫尺,立刻明白代战是因他惹祸。 拳脚无眼,谁也顾不得谁。 在这乱纷纷的时候,王宝钏居然来到府外,大喝一声:“谁敢造次!全绑了!” 闯祸的人们被押入厅里,家丁抬脚踢代战的腿。 “且慢!”王宝钏扫视着周围,最终目光停在代战和薛平贵的身上。 这两个人已经入局,既然如此,就按照计划先送他们一份“大礼”。 “宝钏,我……”薛平贵惶恐极了,话未完,只觉眼前一花,一声脆响。 真快,好疼。这是宝钏给的耳光呢。 “你别看不起我,不是这样的!”薛平贵急得跪下,向王允请罪:“相爷,昨日是在下鲁莽,与他人无关,还请相爷责罚。” “谁要你替我受过。”代战怕失了尊严,急得向前冲:“我做的,我承认!” 好极了,上当了。 王宝钏等的就是这个。应该说,相府的每个人都等着呢。魏虎第一个讨好地对王允道:“岳丈,这三个西凉人都不是好东西,他们肯定是奸细!不用刑是不会招的!” “且慢!”面对危难,凌霄却冷静下来:“相爷,休提题外话,‘代侍卫’是我的人,犯了错,理应由我来担当。” “那怎么行。”王宝钏冷笑:“听闻西凉男儿个个英雄。却原来,连一人做事一人当都做不到。况且他本人情愿担当,凌将军又何必自作多情?” “这……”凌霄为难了,宝钏咬定她是男儿身,这怎么办? 皮肉之苦,在所难免,救不了了。 一计得成,宝钏转转眼睛,很快便续道:“凌将军,我父亲到底是一朝丞相,被你这下人无端惊吓羞辱,总要有一个说法。这样吧,倘若他肯跪下道歉,受过二十杖,此事便休,如何?” 代战正在气头上,立刻便回:“你打呀,我只怕,你打不起!”男儿膝下有黄金,可是薛平贵为了宝钏说跪便跪,没半点犹豫,她很嫉妒。 太笨了。 凌霄想撞墙,丽娜却又火上浇油:“打我吧,我替她!” 帮她成了害她,代战更加威风凛凛:“谁要你们多事,打便打,来啊!” 救不了她,凌霄很快拉垫被,指着薛平贵不放:“那么,薛平贵呢,难道你们对‘自己人’就这么算了吗?三小姐,‘代侍卫’只是帮忙的,他是‘主犯’!” 薛平贵?放心,没忘。王宝钏心中暗爽,却是惋惜地叹道:“当然……一视同仁,依凌霄将军所言,加罚一倍,如何。” “啊?”围观的都傻了。谁也想不到一片痴心的三小姐居然这么做。 她不是爱薛平贵爱昏了头,连父母都要顶撞吗?这样想的他们,可真是太吃惊了。 “太好了,真是太好了。”王允喃喃自语,心头漫过一阵暖流。看来,最疼爱的女儿并不糊涂,她的心里,最重视的始终是父母亲缘,而不是那个臭小子。 另一边的薛平贵立刻哑口无言。很是幽怨望着宝钏,怪她为何如此狠心。可惜,没机会后悔。刚才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回荡,怎么能当缩头乌龟。 代战正在嚣张,听到这些转头吃惊地瞪着他,不一会儿又觉得有些高兴。 因为她就要跟薛平贵“同甘共苦”了。 片刻,他们都被家丁拉到院子里,按在两张并列的长凳上。 薄雪还没有停,漫漫地飘着,点点细碎像棉丝般轻轻地坠下。昨日院中被破坏的花朵儿此刻被挂着银装,委屈地在风中摇晃。 好冷,一片痴心的代战却盯着薛平贵不放。 这是她第一次靠他这么近,近得闻得见他的呼吸。 “你知道吗,我是西凉的公主,我喜欢你。可是你的眼睛里却没有我。你这个傻子,笨蛋,你活该。” 代战默默地在心里念着,想得有些酸楚,又有点甜蜜,突然忍不住一声痛呼。 开始打了,痛如山崩。 围观的众目睽睽,偶尔发出轻微的嗤笑声。 代战抬起头来,不服输的脸上凸显骄傲,她在硬撑。 凌霄和丽娜都着急地跑出来,她不能丢脸。 自然,宝钏也跟到院里,观赏着这一切,愉悦地笑了。 明天的校场,一定见得着代战的身影,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,就等着迎接更大的“惊喜”吧。 6校场奇辱 就算滚钉板也不过如此,臀上热辣辣的,落下的雪花又那么冰,针一般钻入肌肤里。 受不了,代战咬紧牙关熬着,闭眼握拳。 只有熬过去,才能保住西凉的颜面。哭一声,那就丢尽了。 忍着,忍到所有人都愣住。 “哗啦!”两张长凳被打折了,代战和薛平贵,同时仆仆如沙包跌落。 好狠的手,竟这么毒,代战一瞬崩溃,哇哇哭叫:“救命,救命!” 魏虎才不理睬,斜睨着伸手指:“继续,都接着打。” 薛平贵死了,他的弟弟魏豹才有机会成为王宝钏的丈夫。 而代战,还有五杖,这杖刑才算完。 家丁们答应了,重新又举起杖子。 一旁的凌霄终于闪身相护,冲上去抱住,狂吼声声:“代战,代战!” 周围的面容一片漠然。代战挣扎着起身,却是一心想着薛平贵。她搜寻一圈,跑去求宝钏:“王宝钏,你救救他,你要看着他被打死吗!” 多可悲,求情敌。 宝钏装没听见,薛平贵却是急着扭头:“宝钏,别,别管我,我没事!” 靠女人求饶,算什么英雄,大丈夫,他不肯呢。 代战的心被震碎了,一阵忙乱。 原来,他甘心做一个男子汉大丈夫,是为了王宝钏,而不是她。什么同甘共苦,那不过是她的臆想,是笑话,她完全是自作多情。 代战想明白了,死命咬住嘴唇,直到把它咬破,才将满溢的泪水止住。而后不肯再看一眼,转身就对凌霄道:“我们回去!” “上点药吧。”宝钏清朗的声音偏偏此时在身后响起,很温柔。 “不用了。”凌霄知道宝钏真正想提醒的是什么,立刻吩咐丽娜:“你替代战受完剩下的五杖,我背她走。” “是。”丽娜毫不犹豫地应下,心在发疼,那是她爱的人,命令她为他的所爱受刑。 风波终有平息的时候,当这行人狼狈的逃离,薛平贵也灰溜溜地偃旗息鼓。 临去前,薛平贵不舍地哀求宝钏:“为了你,明天我一定会去校场拼命,就算我受了伤,我也不怕,你千万别记恨我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 “平贵,为了我,苦了你了。”宝钏泪光闪闪地鼓励,心道:你要找死那便好了。还有一份礼等着你们。 在前面的代战被背出院子,听得好清楚,五脏皆痛,情不自禁泪更湿了,搂紧凌霄的脖子,凌霄冷哼着,步子更快了。 薛平贵不敢搭理,就这样,各自出了相府。 才走了几步,街上却有人关怀,乞丐葛大一溜烟地跑来:“二弟,你怎么了?快,我扶你回去!” 回了寒窑,精通医术的葛青赶来照看。葛青自幼女扮男装,大大咧咧惯了,这回要瞧的患处是薛平贵的屁|股,却有些不好意思。 薛平贵是在前段时间认识他们的,这些人还帮忙救治他的养父薛浩,只是紧接着突遭家变,薛浩被蒙面人杀死,放火烧屋。薛平贵在薛浩临死前赶回了家,终于得知了身世和信物。只可惜,妹妹薛琪不知去向,他因此落得和这班乞丐为伍,还结拜了兄弟,排行第二。 虽然结拜,葛大的妹妹葛青却是喜欢他的,这份心意,薛平贵也知道。所以,裤带才刚刚被葛大扯开,他就慌得直躲:“大哥,这不行的!” “哎呀,有什么关系嘛。葛青是我妹妹,也就是你妹妹。不要害羞啦,这伤要让外人看,要花钱的!”乞丐最缺钱,葛大惯于精打细算。 “那就算了吧。打的时候很疼,现在不怎么疼了,想必不严重,我自己抹点药就行。”薛平贵还是拒绝。 “你到底要不要去校场。”听过前因后果,大家都很关心。事关二弟的幸福,葛大急了:“时间这么紧别磨蹭啦,你不肯,那就我先看看!” 扯开裤儿看了,臀上只有一片红,连破皮都没有。 怎么会这样呢。四十杖又不是挠痒痒。四弟张伟挠挠头,自作聪明:“会不会是因为二哥要当三姑爷了,所以那些下人放他一马?” “胡说。”葛青马上去拍他的头:“如果是这样,凳子怎么会被打散架。我来!” 她挽挽袖子,忍住害羞看了。觉得还不够,竟伸手去摸。 “你干嘛?”虽然是葛大最先提议她来疗伤,也感到过分了,拿眼睛斜她。 “哎呀,哥,我是想起一件事。”葛青说起几年前,这一说,他们都呆了。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,晕倒在寒窑洞口,被他们救了,也是刚受过杖刑,也是没破皮,可是瘀血其实不散,这才是要命的。只可惜当时他们不知道,没去管。 结果,过了一些时候,这个人的双腿就废了。(注:相似情形出处自《水浒传》) 这样整人的法子,分明恶毒。 “那现在怎么办啊。”葛大听得害怕,兄弟们也很紧张。 “把他的瘀血弄出来,一定要快,不然到明天就坏事了。”葛青说着就去准备草药和鸡蛋,催促他们:“别愣着呀,你们都来帮忙!” “谢谢。”后怕的薛平贵很感动,突然又想起:“哎呀,糟了,那代兄弟岂不是也……” 他想得很对,代战的下场是一样的,只是,阅历不够的她,还不知道。 不顾伤势,她只想着报仇:“我必须去校场献马,有我在,薛平贵休想成功!” 倘若薛平贵这回抓住机会,那么他不仅可以得到封赏,还可以跟王宝钏顺利完婚。而代战,也再没借口不回西凉履行和凌霄的婚约,这是双重灾难呢。 她一心想着在相府时王宝钏嚣张的样儿,心好恨。 仇恨遮住了她的眼睛,她把最重要的预言给忘了,把伤痛也抛到九霄云外。 第二天,正午还未到,校场上便聚满客人,连皇上最宠爱的儿子雍王李渼也来凑热闹,李渼今年十七岁,甚是活泼好动,听说西凉使者校场献马,非要来瞧瞧不可。 大家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,顿时压力很大。 随后,红鬃烈马被牵了出来。此马通体雪白,晶莹若雪,只有额头上一团火红的鬃毛,看上去不同凡响。 李渼还不知烈马有多么能耐,很好奇,便去催促王允:“丞相,怎么了?” 王允不便多说,正好魏虎和魏豹都在,存着私心的他便有心先便宜他们,就道:“你们上去试试!” 结果当然是败。上鞍才不过一时片刻就教它甩脱,摔得好惨。紧接着,苏龙也输了。 兴致满满的雍王见此情形不由怒了,一拍桌案:“怎么回事!” “让我薛平贵试试吧!”一阵清朗之声,薛平贵总算来了,陪着他的居然还有王宝钏和小莲。 有大姐夫苏龙提前打招呼,总算教他们混进来,现在正是时候。 好寒酸的男子,可这张脸,它…… 一见他,哗然声四起,群臣已然惊惊乍乍。李渼的心被掐了一把,却不动声色地挥袖示意,笑道:“罢了,英雄不问出处,你既有胆量,便试试吧。” “是。”经过葛青葛大等人的一天一夜守护,薛平贵的伤势已缓了许多,再加上半路上竟遇到王宝钏送来亲自煲的爱心汤给他喝,这可真是长了不少力气呢。 只是,他不知道这汤的秘密。宝钏所施的幻术,会让他很“快活”。 喝了它,薛平贵浑身充满了力气。没多久,好戏便来了。 代战一见二人便心中含恨,快快上前向李渼请求:“殿下,小臣愿领教大唐精良的马术,请殿下准许小臣与这位侠士在马上比试一下。” “好啊。”接连败了几场,李渼也正想出口气。 马上无非斗刀枪,两匹马儿靠近,代战怒气冲冲,第一刀便斩向薛平贵肋下。 “代兄弟。”薛平贵正想问她是否妥善处理了伤势,可是代战这样,执枪的他便只能凝神对战。你来我往,虎虎生风的招数不一会儿已过了几十回合。 薛平贵处处相让,渐渐落入下风,这让大家很不满,呼唤响起,是宝钏的声音。 薛平贵回头,她正用无比期待的目光望着他,殷切得甚至不惜生命。 被这一激,他撒开了心头热血。再回头时,情形已不同了。 挑拨捻打,手上枪好像一条活蛇。代战受不住了,拿刀相架时双手发颤,要翻落马下。 让我帮你一把吧。远观的王宝钏一声冷笑,拍了拍手。 瞬间鸡血满身的薛平贵突然变招,把那枪儿一挑,便从刀上撤开,枪尖转向她的前襟,连推带勾,只闻“卜”的一声,布襟扯破,代战滚下马去,仰面躺倒。 牵动昨天的杖伤倒还是小事,只是…… 瞬间的尖叫声响起,来自她自己,她要疯了。预言是真的,她真想自杀,而且是马上。 大家都看见了,也都叫起来。他们都亲眼目睹,代战破开的前襟,兔儿般的跳出一团白花花的肉。 她有胸,她是女的。呀,她是女的! “啊,啊!”绝望的代战狂叫着,她终于明白了梦和预言的含义,抓刀就要往颈上抹。 做梦,红鬃烈马疯了似的冲过来,一蹄踏在了她那裸|露的胸口上。 薛平贵近得不足两步远,居高临下地望见,他呆了。 7天崩地裂 那团肉,刚刚还是藕白若玉的模样。 现在,被马踩过,撕开血口,似瞬间绽放的花儿,狰狞地四溢横流。 天崩地裂的痛,是代战的报应。 还没有完。紧接着,马儿再一踢,踢中她的手臂,引向颈边的刀跌飞了,她死不成。 这一刻,是不可能避免的灾难。她受了伤,暂时不能反抗,却痛得更清醒。 她好后悔。 “三日内千万别出房门,否则大祸临头,你便不得不自杀。” 如今竟是比自杀还糟。她想死,不可以,想晕,也不可以。背对着阳光的薛平贵骑在马上,就在她的面前,是一座不容忽视的山。 薛平贵的脑袋嗡嗡地发昏,道歉也好,挽救也好,他都不记得去做。 “畜|生!你看够了没有!”抹不尽的眼泪扑落如雨,终于代战啐出声,抓起一把土,向他丢去。 周围的眼睛有无数双,尖叫声更响了,她阻止不了,她知道他们都看见。但她最不想的便是教他看见。 她爱他,却是毁在他的手里。 这一刻一生完了,就算马上要了他的命,也已经太迟。 逆光令薛平贵英俊的脸笼罩着一层阴影,将成为噩梦中的无法替代的形象。 代战今生今世也无法忘了它,永远都不可以。 “我,我不知道,对,对……”薛平贵咬紧颤抖的嘴唇,即刻勒缰,解衣替她遮羞。 “你死开!”急冲过来的凌霄已飞快地将袍子扔盖在代战身上,接着扬手就是一刀,将薛平贵掀下马,刀刀如风疾追,要将他斩成段。 丽娜也哭着跑来为代战止血,包扎伤口。 这时的他们,跟困兽斗根本没区别。 代战丢了脸,也就等于丢了命,她成了西凉的罪人,罪无可恕。 意外使得大臣们都不知所措,偏偏有人跑出来表功。 魏虎第一个嚷嚷,很兴奋:“殿下,臣明白了,他们都是奸细,是奸细!” 前天在驿馆捡到丽娜的手帕就是证据,男儿身用什么粉扑扑的帕子,不可能的。好好的使者,竟然女扮男装,这还不足以说明,是想要图谋不轨吗。 魏虎将它掏出来扬在手里,教所有人都看到:“看,这就是证据。哼,这三个人哪里是什么使者,根本都是奸细!拿下他们!” 既然凌霄已经开始打了,李渼也觉得很危险,招招手,侍卫们冲过去了。 “护驾”声四起,人潮四涌。 王允立刻转身喊:“小莲,保护好三小姐,你们快过来!苏龙快去救她!” “哦。”小莲扶着宝钏战战兢兢才退一步,竟挨上谁的肩膀,吓死了。 “是我。”魏豹来得竟比苏龙还快些,他说:“三小姐,我哥去救殿下了,我来保护你。” “谢谢你啊。”王宝钏一向最讨厌他,于是故意道:“哎呀,平贵很危险,魏二公子,麻烦你替我去救他好不好?” “什么。”魏豹白净的脸泛起一抹嫣红,很不高兴。他回头望了望薛平贵,就说:“有御林军在,他没事的,我还是赶快保护三小姐吧。” 哪里没事,分明睁眼说瞎话。薛平贵很狼狈。背上挨了凌霄一刀,衣衫扯破了大口子,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地扇风,露|肉给人看。 背上有字,很重要。 魏豹领着宝钏走,突然想起刚才那一眼看过它,想得入了神,居然愣住了。 “魏豹,你在干嘛。”调派了人手的苏龙,赶过来安抚和保护宝钏:“放心,三姨妹,岳丈很安全,我先带你走。” “哦。”就这么走了太可惜了,摸摸颈上的护身符,宝钏计算着时间,想着一个人,想得心儿都有些乱了。 袁应德所赠的两只护身符,她戴着一只,另一只赠给了他,这么难得的机会,他一定要来的。 混斗中,无人驾驭的红鬃烈马正在撒疯,而且疯得很凶。 甩脱无数靠近的侍卫,它长驱直入,一脚踹翻了李渼的桌案。 “救,救命!”李渼抱着脑袋,瘫软了身子。 “殿下,殿下!”惊呼四起,远水救不得近火,怎么办? 快走中的王宝钏忍住没有回身看,心中默数:“一,二……” “休得放肆!”李云贵纵身高起,扬手便射出飞镖,正中马身。 他来了,他总算来了。 镖上有麻药。他跑进来跃上鞍头,伸手便勒缰。 他不怕它撒威,况且,护身符的作用下,没人可以伤害他。 药效极快,烈马长嘶一声,就要安静了。 “好,好!”脱险的李渼拍手,闪着泪光,不停地赞:“好!” 才叫着,眼前一花,颈上突然多了一把带血的宝刀。 挟持的凌霄不知怎么到了跟前,却是非常及时:“你们都停下,不然我杀了他!” 以寡敌众,擒贼先擒王,果然是正确的,面对受劫的雍王,没有人敢再动。 无可奈何,只能先想法子拖时间,希望宫里赶快有人来接应。 王允想了想,站前一步:“凌霄你要什么条件都可以,别伤了殿下!” “哼,少废话,给我三匹快马,干粮,药,放我们走。快些!”凌霄提着李渼的身躯,就像抓着一只小鸡。随手一划,他的腿上便多了一道破口。 殷红的血像流水,触目惊心,大家叫着求着,乱糟糟的。 “马上给,马上给。”王允忙得吩咐下人:“你们快打包,快呀!” 不过片刻,一切齐备,凌霄拎着李渼上鞍,让他横在马上垂着头,十分可怜。 丽娜扶着代战上鞍,和她同乘一骑。马儿才跑了几步,代战突然想起来:“不行,带薛平贵和王宝钏一起走,一起!” 薛平贵虽然挨了凌霄两刀,这还不够,她要报复。 只是王允万万没想到,代战竟然会迁怒于宝钏,心疼得碎了。 正要上轿的宝钏扭头一望,微笑着走来:“爹爹,我们身为人臣,殿下有难,理当相随。我便随他们去,设法解救殿下。” “你,你行吗。”闺阁里的弱质女流,和这些穷凶极恶的人相争,难道不是自寻死路?王允几乎已是在拿最后一眼的态度对着她,痛苦万分:“宝钏!” “不用说了,我们走吧。”事情正在像想象当中的那样发展着,又算对了一步,王宝钏满意地向薛平贵走去,关切地道:“你还好吗?” “宝钏,你……”千钧一发,她竟如此深明大义,薛平贵不知是感动还是痛惜更多一些,他激荡了,只道:“你放心,不管怎么样,我都会保护你的,就算用我的命去拼,也不会让他们伤你一丝一毫,就算付出任何代价,也在所不惜!” “平贵。”王宝钏抹了抹眼角,似乎在哭,却是飞快地撩望一眼。 --焦急中的李云贵被这一眼看得心平气和。 宝钏淡淡一笑,已成竹在胸。她只要他明白,就够了。 “宝钏,你不信我么。”薛平贵正是背对着李云贵,因此不知道她在望什么。只是激动地抓住了她,盼她平安。 王宝钏扶着薛平贵在走,不经意地抚过他背后的某个字,顿时眼前一亮,便有了主意。依着他的话说下去:“我信你,我信你拼命也会保护我。” 嘴上温柔,心里想得却是,既然如此,我很快就会成全你,不,你们,这“在所不惜”代价,可是一份大礼呢。 8报应不爽 前方道路崎岖渐窄,快将入林,三组人乘着马儿,只能分开追逐而行。马儿越快,代战就越受苦。 不一会儿,丽娜哭叫起来:“代战,撑着,凌霄,停马,停马,不行了!” 代战失血过多,虚弱地从马上滑下去,丽娜不肯放手,却也救不得。 两个人都快掉了,薛平贵闻声拨马,追到跟前险险一捞,如猴儿捞月竟勾住代战,伸手便抱。 “啪!”代战才不领情,抽出手来就掀耳光。 终于薛平贵被这一掀滚下马去,抱着她在地上滚,气喘吁吁。 “你,死,你,去死!”代战甩不脱他,四处乱挠,竟挠中他的背,掐紧了,狠狠一抠。 丝丝血肉嵌入她的指甲缝中,薛平贵痛得大叫。 这些,宝钏可都看着呢,不妨火上浇油,关切地喊:“哎哟!” 爱人呼唤,薛平贵即刻不顾一切放了代战,跑回去:“对不起,宝钏,我应该顾着你,你有没有受伤?” “我没事。”宝钏掩去冷笑,温柔已极地待他:“你怎么样?” “我也没事。”身上痛,心里却是极暖的,薛平贵感动得想哭:“宝钏。” 他真高兴,闯了这么大的祸,宝钏却还是选择同甘共苦。 温馨的互动,杀人不见血,代战心碎又不甘地晕了,凌霄抢着抱在怀中,好伤心。 大家都有伤在身,逃跑只能暂停。 薛平贵望望情形,鼓足勇气开口:“我知道附近有一个山洞,是猎户用的可以栖身,我们去那儿吧。”和宝钏相识那天,便是在那处躲雨,薛平贵的印象很深。 也只好如此。凌霄只好藏起满心的仇恨,权且合作。 巧得是,一行人刚到山洞里,天便降雨,密密麻麻像豆子。真是让人庆幸躲过一劫。不多时,洞中升起火来,木炭簇起的火堆煞是温暖,大家一时顾不上找对方麻烦,先料理伤患。 六个人分作两边,薛平贵和宝钏在一起。料理了雍王的伤口,宝钏就来看他,贴心的照顾,平贵真感动。 “对了。”他想起,挨着她悄悄地说:“宝钏,你帮我看看,背上的字,伤了没有?” “字?”宝钏讶作不知,手执着火折,正在照他。略过刀伤,这一晃便看见了。 还真是有个字:温。 这是什么意思呢。宝钏微闭双眼,心中念诀,将手轻轻拂过。 天啊,原来它是…… 不一会儿,她已尽知了它的来处。原来薛平贵的出身竟如此高贵,真是小看他了。这么高贵的身份,若是毁了,他会想死的。 收回指尖,宝钏有些怔神,等不到回音的他不免去催:“宝钏,它还好吗?” “好的,它没事。”刚刚没教代战挠花真是可惜。王宝钏拿帕儿抹去血痕,心中却又想起薛平贵在校场时所说的话。 他说,为了她,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。很好,如今正该应在它身上。 另一边的代战迷糊不清,喃喃唤着:“我要杀了他,我要杀了他!” 王宝钏于是又想,很好,那就借你的手。 不一会儿,她暗中施法让凌霄和丽娜都沉沉睡去,怒火满腔的代战,却变得很清醒。 火堆中的木炭烧得正旺,王宝钏望望它,装作惊惶的样儿,去推昏昏欲睡的薛平贵:“平贵,平贵!” 薛平贵正是挨近她睡,一推就醒,惊惶道:“怎么了。” “我好害怕,刚刚做了恶梦,梦见你背上的字不见了。”宝钏急急推着他的身体,再道:“快教我看看,它还好吗。” “怎么会不见了。”薛平贵真后悔刚才惊扰了她,很快便道:“对不起,我让你紧张了。其实你没必要那么在乎的。” “怎么可以,你那么在乎它,它一定很重要。”王宝钏非要教他亲口吐露实情,于是欲擒故纵在此难免。 “实不相瞒,这个字很重要,它跟我的身世有关,”她一心为他,薛平贵真为瞒她而羞愧,于是不吐不快,全都说了:“我从小身上便有这个字,养父从来没有告诉我来处,现在想想,它一定跟我的身世有关。除了它,我还有一块玉佩,能不能认祖归宗,将来全靠它们了。宝钏,对不起,瞒你这么久,我真不应该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窥向另一边正在假寐的代战,王宝钏故意再提一遍,教她听得清楚:“原来这个字是要教你认祖归宗所用,它真的很重要呢,还好,刚刚没教代战挠花,否则就不堪设想了。唉,平贵,你的身世真是坎坷。” “虽然我半生飘零,能遇上你就是莫大的福份。”患难见真情,没想到宝钏如此懂他爱他,薛平贵真觉得虚荣又幸福。他情不自禁地揽住她的肩头,二人头靠头坐在一起,一会儿就睡着了。 他们睡着了,代战却没有。而且,她很快挣扎着站起身来,千方百计地靠近。 刚刚假寐的时候,她用全部精力在积聚力气,便是为了这一刻。就算死,她也一定要成功。 有一种痛苦,叫做绝望,她要教薛平贵好好尝一尝。 拿火钳拨着火堆中的炭块,捡起一块来,代战小心翼翼地往前走,一点点地挪动着,只盼薛平贵不要发现。 她在赌,赌今天已经重伤的他,能不能有机会还她的债。 王宝钏闭着眼睛,暗中等待,心头默数:一,二…… 眼前越来越热了,就是这一刻! 烧红的炭块近在咫尺,她突然睁眼,“呀”地叫出来:“平贵,平贵救我!” “怎么了?”薛平贵马上醒了,急忙去救,却被慌忙中的她巧妙地拨转了身子。于是,这烧红的炭块,便分毫不差地盖在他的“温”字上。 代战一击得逞,好生快活,恨声不绝:“我让你认祖归宗,哼,我让你认祖归宗!” 一报还一报,她死死地将炭块钉在他背上,再也不肯松手。但她却还不知道,它的价值有多么深厚。 王宝钏却是知道的,按薛平贵从前的命运,凭着它才能当得上皇帝。只因这字,不是寻常人所刺,而是十八年前,宣宗的爱妃刘氏。没错,这里面有一段离奇的故事,后人所称的宣宗正是薛平贵的亲生父亲,凭着它,平贵才能顺利地回宫被立为太子。 而如今嘛,字和玉,已毁其一,薛平贵的一辈子,也已经完了一半了。 妙得是毁在代战手里,也算了是还了她的债,可是同时,她又欠了他的债,这债比天高比海深,算得完吗,不知它朝,当知道真相的他跟她,又是怎生模样呢。 9千钧一发 自相残杀,才是好报应。身处妙局的他们已是慢慢游入网中的鱼,逃不掉了。 也不过片刻,薛平贵背上已是一团焦黑,滋滋冒烟。火星儿一闪一闪,还没有熄灭,她便再接再励,更往深里烙去。 就算是拼尽一丝力气,她也舍不得放手,哪怕见了骨,她都不解恨。 “你去死,去死吧!”呼呼喝喝中,代战已泪湿满脸,却发现更伤心的。受击的薛平贵尽管痛得仰头嘶叫,按住王宝钏玉肩的手,却是匆匆晃了晃便扶稳。 他那么痛,连指尖都紧掐入肉里,却不肯推开她,也不肯放了她。也许,只是为了怕连累她,令她受到伤害。 他竟然那么爱王宝钏,那么爱她! 代战恨死了,真正的内情,她真的不知道。 宝钏施了法,薛平贵的手便生了根,等他终于能松开去自救的时候,大错已成。 温字没有了,它再也证明不了什么,最多只能说明,他很惨。 很好,宝钏哭着唤了两声“平贵”就来火上浇油,将轻盈的身儿一转,绕去代战旁边,抬手就扯胳膊。 代战正是快没力了,很害怕地甩开:“你干嘛,滚开!” 笨蛋,宝钏一推一拉,代战摔倒了,炭块飞起,弹入她的怀。 顿时,被马儿踹过的胸口,伤上加伤。 他们疼得要疯了。叫唤就像杀猪似的高亢,此起彼伏,倒成了一对儿。 是该教她同党醒来“观赏”了,宝钏捻动手指,沉睡着的凌霄和丽娜,立时睁眼。 “代战,代战!”伤处的肉烂得模糊,混着焦黑的木碴木刺儿立戳在那上面,不能看。凌霄瞬时便湿了眼睛,揽抱着她,自责不已:“我怎么就睡死了,怎么会这样?” 一切都是薛平贵造成的。务必提醒他们知道。于是,宝钏又哭两声,哭得凌霄横刀就手,追着薛平贵不放。 二人追跑撵打,洞中一片混乱,跑过李渼身边时,薛平贵又坏了事。 “谁,谁呀!”无端受痛,李渼睁开怒目,气势汹汹:“谁踩我的手?” 不是冤家不聚头。又是薛平贵。李渼含泪,咬牙切齿,真想碎尸万段。 你们是兄弟呢。王宝钏看在眼中,悄悄地想,唉,造化弄人,他是你大哥。 她只能想,却不能说。宝钏惟有起身去安慰:“殿下勿惊,不要高声,很危险。” “我,我。”皇家的尊严要紧,李渼只得忍住伤悲:“王三小姐,丞相和苏龙将军莫不是把本王忘了,他们怎么还不来,啊,为什么还不来?” 眼前凌霄刀刀要命地追着薛平贵,李渼很害怕呢。 “不会的。您是吉人自有天相。”王宝钏说着,匆匆掸了一眼,却正好和凌霄目光相接。一激之下,他居然丢下薛平贵,往这儿跑。 李渼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,慌得摆手,竟将宝钏往前推:“不要砍我!” 千钧一发,一记飞镖:“扑!” 又是他,来得好及时。宝钏扭头去看,满心欢喜。 虽然月光微暗,洞壁上却也映照得出英雄的身影。长身玉立,剑眉星目的青年,正是李云贵。凌霄侧身对着洞口,一时没有提防,才教他成了雍王的救命恩人。 这一镖袭在腰上,上面的麻药足以将凌霄制服。 “别动。”李云贵身披蓑衣,提剑顺势便架在他的颈上,快快道:“你还手我便杀你,你死了,丽娜和代战,她们怎么办?” 霎时,凌霄动容,不相信李云贵竟能如此识人。 没错,在这么危险的时候,他想的是代战和丽娜,而不是他自己。他跟薛平贵不一样,他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。 也罢,他放弃了自己:“好,这位英雄,我的命你拿去,不要伤了她们。” “那可不成。”李云贵故意要再激一激,试他为人:“凌霄,雍王殿下可是金枝玉叶,你不过将军一名,岂可相换?” “那你想怎样?”果然,提到“金叶玉枝”,凌霄立刻便惊恐起来,去望代战。 代战是在狂风暴雨中被摧残的花儿,再也经不起一点点折腾。她需要活下去,比在场的任何一个都需要活下去,她太惨了。 此时此刻,丽娜围着她在哭,也不知实情怎样。 凌霄一狠心,闭目跪倒:“这样行了吧?” “你……”男儿膝下有黄金,他竟肯如此坚决,李云贵一时怔然,不知如何应答。 宝钏站在薛平贵身旁,刚刚劝服他不再动手,此时又来打圆场,向李云贵道:“大哥,怎么样了。” “我是先上来探路的。”李云贵仔细打量宝钏没有一丝伤痕,才放心说下去:“苏龙和魏虎兵分两路,包围了山脉,魏豹在山下等,他们跑不掉的。” 丽娜闻声哭得更狠:“你们快来呀,代战,代战!” 他们急速围过去,李云贵来把脉。一会儿,他说:“伤口受到污染,必须清洁。” 此时此刻能用的只有雨水,必须有人止血,清洁伤口,否则,代战必死。 要止血必须依靠法力,宝钏轻轻地“哦”了一声,却是什么也不做。 麻药越来越强了,凌霄不能动,丽娜手里摁着白巾帮代战捂伤口。 代战已是面如白纸要死了的样子,转过眼睛,在看王宝钏。 她把好多好多的力气都放在眼睛里,把恨变成剑重重地刺向她。 宝钏淡淡地回望着,眼中的狡黠,冷酷又无情。 代战明白了,咬紧嘴唇任泪水喷涌,她好委屈。 终于,无法可想的丽娜已不管自尊了,一把拉住宝钏就跪下来:“三小姐,这位公子,麻烦你们看一看,救救她!代战不能死,她不是普通人,她是我们西凉的公主!” “公主?”宝钏挑眉,“为难”地道:“是吗?” 一语击中,代战扭过头去,呼吸更重,越吸气越痛。 丽娜已经将她的尊严扔了,而她,还要接着这样做。 不想死就必须付出更宝贵的东西。要她向王宝钏这么做,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侮辱。 必须活下去,活着才能报仇。于是,代战将脑袋转回来,楚楚可怜地放低了声音:“王三小姐,我想活下去,我不想死,求求你和这位公子救我的命。” “不是我不想救你。”王宝钏叹息,“你身份尊贵,万一有什么好歹我负不起责任,要是顾着轻重,那便施展不开,要是不管你,你可就要受苦呢。” 她皱着眉,唇边的弧度代战看得极清楚,那是笑。 要得救,就要受苦。 认清事实的代战只得哀叹:“没关系,请不要顾忌什么身份,随便吧。” “随便吗?”宝钏紧跟着提醒:“你是说,我对你的身体怎么样都没关系吗?” 更多痛苦要来了,代战羞愧无地地低垂眼帘:“对,随便,王三小姐,随便你对我的身体怎么样都没关系……” 10因果报应 如果注定要受尽屈|辱,不如主动迎上去,至少勇敢还能保留一些尊严。 代战抑制着泪水,舒展双臂放在身体两侧,她已经准备好了。 “不行,你们别有用心!”宝钏还没有动,冲过来的凌霄像一头愤怒的豹子,要将她撕碎,可是才走两步就已经轰然倒地。 麻痹的感觉席卷全身,他掉下来,好像僵硬的石像被突然推倒。 飞镖已被凌霄拔去,伤处的血像小溪一样蹿动着。 他的额头滚满了汗,眼睛眨动着泪水,唇咬得紧紧的,脸上刻着的全都是痛苦,可他还是要坚持下去。他只想保护代战,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。 走不了,凌霄爬也爬到她的身边。 代战终究不爱他。可这样的男人,才是真男人。 只可惜,一个男人宁可践踏尊严也要付出的爱,在不爱他的人眼里,只是拖累而已。代战竟发起怒来,大声喊:“凌霄,你别再动了听见没有,爬什么爬,你想丢我的脸吗!” 她的声音愤怒又尖细,竟是认真的。 外边的雨越来越大,扑落的声音就像一颗颗石子,往人心上砸。 代战紧密着感受着它,已经预见了命运。 被自己人“连累”还有什么好说。王宝钏不会救我,我要死了。也罢,死就死吧。她想着,闭上眼睛,让痛苦啮咬着,没多久却听见声音。 “宝钏。”心情复杂的薛平贵看到这时终于走过来:“试试吧,不管怎么说,我跟她也算相识一场,你就只当……只当替我还债。” 代战起伏的胸口一颤,呼吸更重了。 宝钏和薛平贵总是这么恩爱,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恩爱。薛平贵不是想救她,只是为了讨宝钏的欢心。 刚才校场的那一刻,是她永生永世的痛。 “我很紧张,平贵。我的手都在抖,不过有了你的鼓励,我姑且试一试。你先站开些。”如她所愿,宝钏适时接话。 片刻之间,李云贵和丽娜已收拾好周围的柴枝,捆绑成支架立在地上,再将袍子脱下架上为代战掩住春|光。薛平贵背过身去默默等候,心却扑跳得像马蹄在奔。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代战的肌肤,想它还是藕白若玉的时候,虽是匆匆一瞥,却也刻在了心间。 代战居然是女儿身,而且是个不错的美人,怎么就毁了呢。 “结果,我毁了她,她也毁了我。她的一辈子完了,我的呢,我的是不是也完了?”薛平贵喃喃低语着,想得不能停,激动到紧握成拳的指尖深深掐进肉里。 天色已晚,此时,此地,是凶是吉,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,谁能预料。 胆战心惊到此时的李渼等不得了,快走几步便去喝斥:“怎么倒救起人来了,奸细何必管她死活,还不快带本王下山,你们在干什么呀!” “殿下。”好一个冷血无情的皇子,眼见垂危仍是只顾自己。李云贵忙拦住:“殿下,夜深了雨未停,您暂时不能出去,放心,周围都是我们的人。” “你们到底是来救我,还是来救她的?”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,李渼只想着自己的命,翻脸道:“我不管,让他们赶快抬我回去,伤还疼着呢!” 宝钏马上跟道:“殿下玉体要紧,外边雨大,勉强出去定受了风寒,一会儿便有人来。这几个都有伤在身,保证动不了手。” “哼。”李渼跺了跺脚,回原处歇息。情非得已,他也只好暂时屈服。 必须紧急实施“手术”,云贵谨慎地摸过代战鼻息,对丽娜说:“现在就动手。” “有没有麻药。”丽娜战战兢兢地开口,不敢得罪。 李云贵飞快地看了宝钏一眼,回答道:“对不起,那药是喂在镖上的,没法用。” 丽娜顿时明白了他们的用意,却不能反驳,只好睁大眼睛,谨防他们下毒手。 接着,李云贵撕下袍边裹住眼睛,半跪着对王宝钏道:“解衫吧。情况告诉我。” “好。”代战的脸呈现不正常的嫣红色,已是垂危之际。宝钏过来拉开衣带。 这是仇人呢。宝钏想。简单的几个动作,也教她手在发抖,牙关打颤,眼眶冒出了水珠儿。她恨她,她好恨她。恨如深渊,永不见底。 有心人岂不会不明真意,当着丽娜的面,李云贵只得叹道:“宝钏。” “知道。”一旦镇定下来,代战也只不过是案板上的鱼,真正该怕的,是代战。宝钏深喜有一个这样懂她的人,抬手轻轻抚过眼角,顺势将前襟往两边分去,便见伤处。 绑裹伤处的布条已经烂了,深红浸透处焦黑之色相叠,掺杂着一些碎屑,污污糟糟,惨不忍睹。 丽娜一边监视一边帮忙,宝钏聆听李云贵的指点,一步步做下去。 代战被扶坐起来,宝钏卸去她的衣衫,拿过白净的帕儿按上去,心中念诀。 “宝钏。”李云贵再道:“屑渣儿挑出来,小心。” “唔。”宝钏弃了帕子,转手接刀。仿佛凌迟的感觉,已向代战袭来。 --尖尖的锐痛,一下下挑弄着她,不知何时是尽头。 宛如在替鸭儿拔毛,鱼儿剥鳞。宝钏做得很仔细,伴随着狼籍尽去,留下一些凹凸不平。 每分每刻,代战都在感受着,她好想晕过去。 为了活下去,尊严只好被忘记。 最后一步,王宝钏接了李云贵递来的药瓶,拧开将一团白色的粉末轻轻倒上去。随着这一阵,她心中念着,将真气灌输于指尖,果然片刻便收奇效。 那可怖的伤口,似乎变浅了呢,真神奇啊。 “可以了。”直到此时,宝钏才淡淡地道。丽娜急忙拿布为代战裹好,喜不自胜地道谢:“谢谢,谢谢!” “不用。”谢什么,不过是教代战留下一道无法消去的伤疤而已。宝钏转过眼睛,心中冷笑。它弯弯曲曲,高高低低地盘踞着,永远跟随代战,永远教她记得,狰狞的恐惧,是什么样的屈|辱的来历。 这一夜,会让她记住一辈子。 大功告成,代战已经疼晕了,此时响起一片哭泣声,居然是从凌霄那儿传来。 好男人,暗暗地评价着,宝钏惋惜他的命运。 刚想喘口气,洞边就有急促的脚步声。李渼大喜过望,才迎了两步,便见身沾雨帘的魏豹先蹿了进来,一下子跪倒:“殿下!殿下受惊了,微臣来迟,请殿下降罪!” “哎呀!”真是太好了,李渼高兴得想哭,忙道:“总算来了,你们怎么才来!”他是又喜悦,又责备。立刻转身指:“快,把他们抓起来,这帮奸细不能轻饶!” 躺在地上的凌霄,立刻便要挣扎,哪怕殊死一斗。结果,宝钏走来俯身,轻轻说了句什么,他便放弃了。 因此等到雨停,众人移动到山下,大事算是都已平定。 “我们回府吧。”天将初明,心知已经建功立业的魏豹掩不住满面红光,先催促宝钏上轿:“三小姐,小心。” 而薛平贵因为受到李渼迁怒,此时待遇极糟,竟是被缠了脚镣,由士兵驱逐下山。 魏豹乐得情敌不在眼前,更对宝钏放心地殷勤备至。结果传来一声动静。他回身望,看到士兵催促薛平贵赶路,挥鞭抽在背上。 一干人等,皇上等着亲自审问,自然是越快越好,对贵人不敢催,还不能在犯人身上出口气么。 薛平贵背上的血痕露出来,依依不舍地对着宝钏回首,魏豹望见了,掀帘的手也慢了。然后凝神去想,终于想明白是什么在困惑着他。 “对了,薛平贵背上是个‘温’字。”一路上,他总会忍不住回忆,这会终于想出来了,竟一阵欣喜,喃喃出声:“是个‘温’字!” “什么。”刚刚坐进轿儿里的宝钏惊了:“你说什么?” 11惊天之秘 “哦,没什么。”突然没头没尾这么一句,的确容易吓到人,魏豹抱歉地笑笑,扭头再望,更添了好奇:“咦,薛平贵背上有个‘温’字,昨天在校场的时候我亲眼见的,怎么现在成这样了?” 温字没有了,只有一团模糊,黑里带红,很惨的样子,怎么了呢。 他越看越不明白,就总是盯着薛平贵。宝钏不乐意了,突然娇嗔:“魏二哥说什么?” “啊。”这一声犹如仙乐,优待极少的魏豹大喜若狂地转头:“三小姐?” 宝钏没有回答,只是眨了眨眼。结果他的笑容立刻停了,双眼发直,愣住不能动。宝钏再眨眨眼,就见他像个傻瓜般地回神,一团迷糊。 “奇怪。”魏豹自言自语地摸脑袋,不知记忆已被抹去:“我愣神了,对不起,马上起轿。”忍不住得意,他的眼角都带着春|意,轻佻极了。 他想,救了雍王必有封赏,始作俑者薛平贵十有□要杀头。倘若他死了,那王宝钏还能嫁给谁?不过我的囊中之物。 他是真的有些喜欢她,可是对他们那种男人来说,爱情只是伟业功绩的装饰物,再多的喜欢也比不上实际的好处。拼命地钻营也只是为了爬得更高,只要能爬上去,要踩谁的背,他根本不会介意。 沉浸兴奋幻想中的魏豹不知自己有多么天真,宝钏只是听到这些,就已经将他看穿。她坐在轿中闭目养神,猜测日后的事态该将如何。 一来薛平贵间接损害了西凉和大唐的邦交,二来连累雍王受掳其必怀恨在心。凭这两条,他的确很难活命,就算是有机会,想必魏家和朝臣们,包括父亲王允也不会放过他。 就这么让薛平贵死了,太可惜了。好戏才开始呢。宝钏想起将手抚过“温”字时出现的影像,心中一动。 薛平贵和年轻时的宣宗长得一模一样,见过他和圣驾的人想必都很清楚,万一当中有人产生了什么联想,那薛平贵会怎么样呢。 而且,皇上一定会很快召见他,只要皇上见到了他,那就会…… 再把当年的情形细想一遍,宝钏在心里联结出一个圈,它们环环相扣,缺一不可。没有多久,她开始觉察这事的妙处,在关键处,她可以利用的东西太多了。 事到如今,宝钏决定,不如借鉴对代战的灵感。如今虽然她对代战这么残忍,却已是名义上的“恩人”,既然这样,何不也依样画葫芦,也做薛平贵的恩人? 环中环来了,好戏要开场了。 要让薛平贵的认祖归宗求而不得,就在这件事里。一石二鸟,事半功倍。 如果是这样,雍王就是一颗不可放过的棋子,他也见过薛平贵,他也一定会联想到什么。 牵一发而动全身,就从这儿下手吧。 宝钏决定了,向魏豹问询几句父母平安之事,便不再多话。欣慰地坐在轿中,闭目养神。 一路回到府门前,魏豹接她下轿惊惶不已:“三小姐,你……” 掀帘时,宝钏手中卷着的帕儿早已湿透,哭得满面通红,不能自抑。 路上还好好的,怎会突然如此。魏豹急忙劝解:“别哭,别哭,怎么了?” 轿马停下,府门前的守卫见状早去报讯,片刻老夫人和金钏都已出来相迎,要是让她们误会是他欺负了宝钏,那可就糟了。 他的心歪了,想得也就多了。宝钏仍旧不理。一心念着亲人:“哎,娘!” 劫后余生岂能不哭。失踪了一天一夜的爱女,是否安然无恙?老夫人心心念念,急急赶来:“宝钏呐,为娘总算见到你了!” 老夫人想得快疯了,亲自搀她下轿,一把抱住再不肯松。看她们肝肠寸断,魏豹才恍然大悟,暗自惭愧。 “娘,我没事,我好好的。”母亲脸如满月,双鬓霜白,慈祥的眉眼令人心安,又令人心酸。宝钏不无羞惭地抚去她的泪,再道:“让娘担心了,是女儿不孝。” “三妹说哪里话。”端庄大方的金钏也是止不住泪,牵肠挂肚:“没事就好,娘,我们快进去吧。”她走来牵住宝钏便走。 虽然前厅里正有一个讨厌鬼,却是不能不见。 果然刚进来便看到银钏。一大早百无聊赖她居然以消遣人为乐,看到她们进来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。 小莲好可怜,虽然宝钏才离开一夜,她就成了银钏的奴隶,被迫跪地捶腿。 宝钏冷冷地掸了一眼,笑道:“二姐,真会欢迎人啊。” 好利的嘴,银钏一慌,忙放下了茶盏,赶来解释:“外面太冷了嘛,风刮得像刀子似的,我这皮肤一吹就破了。三妹,你会体谅我的对吧。虽然没有亲自到外边接你,我心里可是全念着你呢,昨晚都没睡!” “哼,我看你根本就是盼着宝钏有事!”有口无心,假情假意,老夫人亲眼所见,忍不住亲自揭穿:“是谁在昨晚发脾气,说我哭得你睡不着的,嗯?” “哎呀,娘!”三个女儿当中,银钏是最不受待见的,急忙狡辩:“我哪有盼着三妹出事,你也太偏心了,这样诬陷我。” “诬陷?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?”明明昨夜银钏发脾气,砸花瓶打人高声震天,这会儿却翻脸不认,老夫人真痛恨,叫过小莲拉开袖子。 小莲担心宝钏,被银钏又打又骂,这会儿宝钏回来了,银钏还想作威作福。 到这时,银钏竟还强辞夺理:“本来就是宝钏的错嘛。好好的喜欢乞丐,她自己想当乞丐婆也就算了,还被劫在外留宿,谁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啊。相府的脸都给丢尽了!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!” “那你就一辈子待在家里!”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,撵上几步便去打她。 银钏马上不顾形象地撒开了泼。转身去揪宝钏,边扯边骂:“都是你,都是你让爹娘偏心,我看你有多得意,你去死吧,你这个丧门星,乞丐婆,去死!” 这就是所谓一心“爱护”她的二姐?宝钏但觉恶心,一拂袖,银钏便已跌倒在地。 宝钏竟有这样的力气和胆量?她不是一向只会忍吗?倒地的银钏任性地双腿乱蹬,号啕大哭:“我被乞丐婆打了,我不要活了,我不活了,魏虎,你这个混蛋也不知道回来,教我被人欺负,我不活啦!” 全家上下,唯一乖乖听话像猫狗一般服从她的,也只有这个男人。说到便到,就在银钏这么丢脸的时候,他居然刚好和苏龙同时进门。 “银钏,你怎么了?”一向最头疼这样的场面,魏虎却毫无办法,不管银钏有多么无理取闹,他都只能像扶贵妃一样把她扶起来,同时准备被她虐待。 知妻莫若夫,银钏果然揪住他的耳朵不放。疼得他快快说:“有好消息,好消息!薛平贵完了,薛平贵完了!” 事情真的变成宝钏想的那样了。 魏虎和苏龙送李渼回披香殿,一路李渼怨念不休,使得他们都认定薛平贵要倒霉了。 李渼由他的母妃许贵妃照顾,当他靠在榻上歇息,突然灵光一闪,想道:“咦,母妃,我想起来了,这个薛平贵长得好像父皇咿,一模一样!” 宝钏所料非虚,他果然很快发现了端倪。 许贵妃沉了脸色,让下人都退出去,才谨慎地再问:“渼儿,你说得可都是真的?糟了,等会儿你父皇就要审他!” 李渼又是后悔,又是兴奋,他很确定:“这个薛平贵长得好像父皇,比我还像呢!” “怎么会有这种事。”许氏不由心绪纷乱,将手指绞结在一起:“他多大岁数?” “大概十八|九岁吧。”李渼看母亲脸色突变,吓坏了:“母妃,你怎么了?” “没事。”许贵妃虽然这样说,心却在打鼓。不一会儿便起身急传仪仗,宣宗快要下朝,她要截住他,绝不许他先见到薛平贵。 才刚刚走几步,连屋门还未出,宣宗李忱居然走了进来。他下朝了,心念爱儿先来探望,不愿惊天动地便未叫人传报。 结果,心思还沉浸在刚才事情里的李渼乍一相见,竟脱口而出:“薛……” 12咎由自取 “薛什么?”李忱听得奇怪,直把李渼吓得面如白纸。 “没什么。”许氏也是浑身发颤,忍着万分惊惶,盈盈下拜:“臣妾见过陛下,未曾远迎,还望恕罪……” 李忱好生挂心,亲自去扶许氏,边扶边问:“发生何事了,你们怕成这样?” 李渼下榻行礼,手足无措竟然摔倒,哇的一声嚎了出来。 从小他很会挑时候哭,这回他想起了薛平贵,吓坏了。 “起来,到底怎么了。”李忱虽然嘴上责怪,却还是走过来俯身捞他胳膊。 “我腿疼。”回答的李渼哼哼着,循声扭头正好望见父皇的侧脸。 虽然岁月不可避免地李忱的身上留下痕迹,可是,除了沟壑般的皱纹,霜白的头发,稍嫌晦暗的脸色和那一身明黄的龙袍,高贵无双的浓厚气质,没有一样不和薛平贵相同。 这些,仿佛都在冥冥中暗示着一件事。 李渼不敢再想下去了,忙道:“唔,是腿疼。儿臣腿太疼了,太疼了。” 他的眼睛躲闪着,急忙避回榻上去,显然心中有鬼。心疼的宣宗却信以为真,忙问:“朕看看伤在哪儿,重吗?可恶,这帮奸细竟敢这样伤你!” 听到这个,李渼的眼睛顿时亮了,抓住他的手攥得很紧:“既然这样,父皇马上杀了他们给儿臣报仇,别等了,现在就……” “渼儿!”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,这不是欲盖弥彰么。许氏急忙阻拦,更虚伪地拭泪,再次向宣宗诉说:“陛下,渼儿受苦了,还请陛下做主,臣妾祈求陛下。” 话虽这样说,她却是巴不得李忱待在这个屋子里,半步都不要出去。 于是,她一边哭,一边暗暗向李渼使眼色。李渼很聪明,趁机倒在榻上翻滚,不停地叫唤:“哎哟,哎哟!父皇,我害怕!父皇留下来陪我!” 而许贵妃借故出了披香殿,唤起凤辇时,心腹太监林秀看看左右,凑上前来悄问:“娘娘,舅大人还没走呢。” “哼,你倒会猜。”许贵妃的弟弟许长安和将军刘义是李忱的左右手,论权力和信任虽然稍逊一筹,人脉还是很广的,对待姐姐许玉仙所派的差事一向赴汤蹈火。 如今想要解决薛平贵,非他不可。赶时间的许贵妃不假辞色,只道:“嗯。” 片刻后,接到消息的许长安来到御花园内的仪香亭,见到了她。当许贵妃将怀疑和猜测和盘托出,他也很吃惊:“竟有此事?” “本宫跟着陛下已经二十年了,从来没有这样心惊肉跳过。我的预感从来不会错。这个薛平贵,他很可能是当年的……”她说得泪水涟涟,真让人心疼。 “您先别急,不管怎样,臣一定不会放过他。”许长安顾不得难度如何,赶快安慰。 薛平贵的危险又多了几重,在天牢里的他很难看到明天的太阳了。可是,这时他还在天真地想着宝钏。 天牢暗无天日,象征的只是悲伤和绝望,当薛平贵被狱卒驱赶着进入牢门的那一刻,他闭了闭眼,脑海中出现的竟是宝钏的闺房。 奇怪,怎么会想起它呢。薛平贵不得不承认,那真是天壤之别。 不知道宝钏回程路是否顺利,不知道她有没有平安地见到爹娘,他很担心。 还有,他更担心的是,如今他这样,宝钏会不会嫌弃,会不会不要他了。奸细的罪名人人避而远之,宝钏会不会后悔绣楼招夫招中了他,会不会马上跟他解除婚约呢。 还在想,押送入牢的胖狱卒伸脚踹他:“混蛋,磨蹭什么,还不快滚进去!” 薛平贵狗啃泥似地栽在了地上,霎时,嘴唇破了,脸上也撞得一片青紫。 他好恨,好委屈。立刻回头去瞪。 胖狱卒又鞭又踹,直到有人进来拉架,才扔下狠话:“哼,要不是因为你还没受审,爷马上就送你归西!薛平贵,你这样的人,也敢当个‘贵’字,笑死人了!” “你说谁是奸细?”薛平贵挣扎着爬起来,抹去面上的血:“我不是奸细,我是薛平贵,我是平凡中的贵人!”时时刻刻,他都谨记着尊严,谨记着义父为他取这个名字的意义。 “就你?”胖狱卒笑开了,又挥一鞭:“臭乞丐,八辈子都当不了贵人!你是贵人,我还是天皇老子呢,滚!” “啊!”腿上被踢开长口,鲜血直流。薛平贵无可奈何,只得到稻草堆上坐着,看他扬长而去。 唯一能指望的,也只剩宝钏了。薛平贵发现,他更思念她。 他不知道宝钏是很快要到宫里来的,他只当这是妄想。因为连带的关系,在此时,他也想起了代战。 代战怎么样了呢。他闭上眼,去想在山洞时所发生的。没有人知道,当他背过身去的时候,曾有一时片刻,偷偷睁眼去瞧火光映在洞壁上的影子。虽然半分春|光也未见,可是他的想象带着他飞,飞得很远很远。 他情不自禁地在想代战倒在校场的那刻,想起众人所见的样子,没有谁的位置会比他更近,看得更清楚。在他惊叹,尴尬和羞愧的时候,她的一切他都看见。如果那马儿没有踏过来该有多好。 那团“白玉”总在眼前晃,薛平贵赶不走它,不知不觉就有些烦躁。当他睁开眼发现身在天牢,才不得不自嘲地承认,荒唐的绮念该结束了。 他所不知道的是,另一边晕晕沉沉的代战也正梦见他。而且很快惊醒了。 就在睁眼的那刻,巨大的疼痛自胸口传来,疼得她喊救命。 “来人啊,来人啊!”她捂着胸口,拼命叫喊:“丽娜,救命,救命!” 才动一动,便被一群人按住。 老宫女们神情严肃地盯着她,冰冷的脸色没有半分同情。她们冷漠地拨动着她的衣襟,再一次查验伤势给她换药,那样儿,就像对待一头牲口。 “你们干什么。这是哪里?”虚弱的代战被两个壮实的宫女拉着双臂,再由人去剥衣衫,她好惊。 等那团“白玉”露出,教她亲眼看到之时,惊恐便更添了百倍,千倍。 被凌迟的感觉顿时回来了,代战想起昨夜在山洞里所受的苦,就好像在体验第二遍。它的痕迹丑陋又恐怖,却活灵活现,成为她的报应。 她无法接受,疯叫着,眼泪狂飙:“怎么了,它怎么瘪了,怎么有条‘蜈蚣’在上面,放开我,让我赶走它,放开我!它快要咬我了,你们放开我,让我赶走它!” 没有人放开。更有人快步赶到跟前,增添奖赏。 “啪!”一记响亮的耳光,刮着代战披散下来的青丝,尖长的指甲扫过眼角,竟弄出一点儿血来。她被打蒙了。 13受审受刑 “不要!”这么猛,眼睛万一戳瞎了怎么办。代战疼得瑟缩,老实了,她颤抖着唇,赶快说:“我不动,不喊了,你别打我,我疼。”泪眼相看,原来对方是一位年逾四十,皮肤很白很壮实的宫女。 那妇人冷哼一声,竟主动伸手弄开了她的头发。指甲搔动着肌肤,像冰冷的刀锋。 有更贵重的人要来了,必须将代战打理好。 代战乖乖地任由处置,不一会儿,大家都严肃地屏住呼吸。 有凤驾到了。 --大唐的公主,宣宗第四女,李馨。 这位公主有一双丹凤眼,眼神柔和得像月光,鹅蛋脸端庄艳丽,纤细的柳叶眉更添秀美,一张樱桃小口,翘鼻挺立,身着淡蓝色的宫装,前襟半露,酥|胸挺立如峰,现出一片雪白,腰缠绣带,行动时落落大方,气度不凡。 代战顿时自惭形秽,尤其瞧见她的胸,再想想自己的,无穷羞愤便袭上心头。 她是比不过她的,光看气质便知道了。 李馨是所有公主当中脾气最温和的,自然有很多人维护。况且,刚刚对代战动手的那位便是她的奶娘柳氏。柳氏一向待李馨小心备至。 对自己人温柔,对敌人残忍,是理所当然的。 有人拉来椅子,李馨端坐了,仔细地打量代战。 代战不由惊慌,却不敢乱动,没想到这又是一桩罪过。 “你这奸细,竟然不向公主行礼,想找死吗?”柳氏怒喝着,上前就扳她的脑袋。代战只好将就着在床上跪直了,弯腰拜下去。 这一拜,要命地疼。代战身躯一歪,重重砸在床上,眼冒金星。 “算了,我瞧瞧她的伤。奶娘,平常您一向温和,今天是怎么了?”李馨很镇定没有被吓到,回头望柳氏时但觉奇怪。 “公主,这些西凉人最是无耻,她是奸细,不用刑她是不会招的,您何必……”柳氏咬牙切齿的样子,好像恨不得把代战吃了。 “本宫来验验伤。”李馨抬手着人垂帐:“你们小心些。” 代战屈|辱地闭上了眼睛。 那伤,现在是一片深红色,红中带黑,高低不平。形成的沟壑真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蜈蚣。它很凶恶,很狰狞,下一刻就要蹿动就要展开攻击。 竟然是这样的遭遇吗?李馨看得瞪大眼睛,然后眯了眯,惊叹了:“怎么会这样。” “公主休要管她。”柳氏站前一步,提醒着:“别忘了陛下重托,让奴婢来吧。” 李馨比李渼小半岁,去年年底刚刚嫁了,待宣宗极是孝顺,深得宣宗喜爱和信任。前些天因为生母吴惠妃生病李馨进宫陪伴,正好赶上了这桩“差事”。 正在为难的时候,却有人传报说王宝钏前来求见。 这是好闺密来了,李馨一听大喜,忙道:“快传!” 前几日代战在王家受的杖刑到现在该有效果了。宝钏从家丁那儿听说了秘密,赶来验证。 这杖伤的瘀血不散,会废了代战的腿,若置之不理更可能要了她的命。 宝钏到来是最残忍的打击,果然代战一见她就要发疯了,冲上去想把她掐死。可是众目睽睽,什么也不能做。 宝钏更加闪躲避让,引得李馨同情:“呀,你不要怕!” “我不是怕。我是愧疚。”宝钏将帕儿去抹眼角,说出实情:“她的伤口变成这样都是我弄的,我对不起她。” “怎么了呢。”李馨好奇地追问,不一会儿便知道了昨夜山洞里的秘密。 大家都听到了,也都义愤填膺地恨上了。柳氏更加直接地贬低:“哼,对‘救命恩人’就是这种态度,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。公主不要怜惜她,交给奴婢公事公办要紧。只是手段毒辣,恐怕惊扰了公主和三小姐,还是回避吧。” “不要紧。”因为感情因素,现在的李馨已经倒戈,一心要看代战是何下场,快快催道:“动手吧。” 不一会儿有一名少女被看守揪进来。她不是别人,正是代战的同伙丽娜。 丽娜头发凌乱,一身男装未褪,却也破了好多口子,刚刚进来便惹得众人侧目。 “丽娜!”代战惊喜异常,二人抱在一块儿痛哭,好生可怜。 人间惨剧马上要上演,柳氏不为所动地指使着人们:“不用废话了,把这什么丽娜的衣服剥了!” 杀鸡儆猴的戏码相当管用,代战立刻叫道:“你想我怎么样!” “告诉我们你们的真实身份。”柳氏一边说,一边将眼睛去瞟立在身旁的看守,他们可是男人呢,而且是形容猥琐的男人。 “我……”代战的心儿扑跳如马奔,却还在犹豫:“我……” “好吧。”柳氏呵呵笑着,早已分辨出代战和丽娜之间的主从关系,拍手对看守道:“你们怎么还不动手?都撕了,快呀!” 看守闻听,兴奋的眼睛亮起来,迫不及待地像豺狼一样扑过去。“滋啦”,那动作,利落得如风卷残云。 代战吓呆了,双唇一碰就想招认。话到嘴边,另一边相同待遇的丽娜哭闹不休,立刻便说:“她是公主,代战是公主,是我们西凉的公主!呜呜,不要撕我衣服,我不要……” 大难来时,谁顾得了谁。 代战恍惚了,眼中最清楚的是宝钏的脸。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奔向了脑子。在一片惊哗和厌恶的目光中,重重地倒在了地上。 李馨于是打算向宣宗覆命。 “也许是我刺激了她,她才会这样,我应该负责任。”宝钏叹息:“殿下,我留下照看,您先去歇息,等她醒了我就回去。” “好吧。等她醒了你要来见我,我们好久没说话了。”李馨走到榻边瞧了代战一眼,厌恶地摇了摇头。 相关的人离开了,门外守着侍卫,屋里还有一些宫女和小莲,看宝钏竟亲自动手帮代战卸衣,她们都吓坏了,赶快围过来。 “她的衣服破了,好可怜。还有,伤得这么重,肯定弄脏了。”宝钏要借此机会察看代战的臀上之伤,故意这样说,教所有人都认定她的好意。 “那也用不着您动手呀。”小莲又是感动又是觉得不可思议:“您对她也太好了,哼,是她要绑架您的。” “她是薛公子的朋友,也就是我的朋友。小莲,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,来,大家一起帮忙,帮她清洁一下吧。” 等代战全部被剥尽,宝钏终于望见臀上的情形,她若有所思地点头,心道,又中了一环,看来,真是连老天都在帮忙。 之后见过李馨耽误了一些时候,去天牢见薛平贵时,已是入夜。 虽然晚了些,但愿赶得及。 太过疲累的薛平贵睡着了,梦见的自己是一个英雄,梦见代战绑架了王宝钏,而他,正着急地想要救她。 “放开,放开宝钏,放开她,我的命你拿去,你放开她。宝钏是我妻子,你不能伤害她,你放开!”梦境中,薛平贵真是世间难寻的好男人,竟是不惧艰险,愿以命相换。 他不知道,眼前,生命中正有一场巨大的灾劫在等着。 被噩梦惊醒,牢边出现了宝钏的身影,他马上连滚带爬地过去,惊喜地问她:“宝钏,你怎么到天牢来了,他们怎么会让你进来的?!” “嘘,小声点,我有我的办法。”王宝钏正是使用幻术,除他之外再无别人看到,只因薛平贵大难将至,她特来帮他一把。 这帮忙自是要他受苦而得益于自己,却绝不能教他知道。 “宝钏,能见到你太好了!”薛平贵但觉在美梦中,不敢高声,怕吓走了她,忙道:“我好担心你啊,我真的好担心你。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,我死而无憾了。” “你怎么这么说。”宝钏温柔地抚住他的脸:“有我在你怎么会死。” “那也是。”薛平贵想想她的身份,突然道:“我不能死,我要是死了,会连累你,你会当寡妇的,不,我要是被当成奸细处死,你也要被处死的,奸细是诛连九族的大罪!糟了宝钏,怎么办,你想想办法吧,宝钏!你爹爹是相爷,他一定有办法保护你的!” 无耻!才不过被绣球砸中,还没有正式成亲,就动了这样的心思?为了让我救你,一定要拉我全家下水?宝钏的心被撩动着,气得要发笑了,她实在不能以别的方式想他,薛平贵那自以为是的嘴脸,实在太生动。 她又想,既然薛平贵你这么想要靠山,那我就给你最大的靠山,我会很快让皇上知道,你是他流落在民间的长子,但是,你什么好处都没有,永远也不能认祖归宗!不但如此,冒认皇亲的罪名,你就等着吧! 于是她温柔地挽住他,讽刺地一问:“平贵,如果到了紧要关头,我们两个只能有一个活下去,你怎么办?如果我必须用非常的手段,你会怎么做呢,你会体谅我吗。” “我当然……”大话往外扔,收不住了,薛平贵红着脸,绷紧面容,威武不屈:“只要你能活下去,我,我无所谓!只要你平安,什么办法都可以!” “平贵,你太好了!”宝钏紧紧握住他的手,却是冷笑:“那这样,我就不客气了。” 14羊入虎口 什么,她怎么会这么说话?薛平贵不可思议地呆了,却见宝钏柔和地眨动眼睛,向他道:“平贵,你怎么了?” “没什么。”刚刚是听错了吧,薛平贵觉得肯定是听错了,宝钏这么爱他,绝不会害他。他自惭形秽地看向身上的斑斑血痕,自觉已狼狈得连乞丐都不如。不禁想道,到了这步田地,宝钏还肯来看他,很能说明她对他的感情。 天已经黑了,透过牢房内高高的栅窗看向外边,连天空中一眨一眨的星星,光辉也变得极浅,薛平贵感受着这些,顿时很感动,不由收回目光对她道:“宝钏,难为你这么晚还来看我,你对我真是情深意重。放心吧,只要一线机会我都不会辜负你,我要用我的一生来报答你。” 他自作多情地想,身为相府千金的宝钏竟肯夜奔来探望,这说明她已经将名节和他的生命绑在了一起,有了她,他便多了几分希望。 他自觉不怕死,但能活下去总是好的。况且若是死了那些未了的心愿怎么办。凡事要做两手准备,薛平贵想了一会儿决定,既然宝钏如此多情,不妨交给她。 这些秘密很重要,所以,他很害怕被旁人听了去,紧张得直眨眼。宝钏于是安慰他说:“别怕,我在这儿,他们不敢过来,你听,脚步声远着呢。” 有她的幻术在,他们当然会乖乖“配合”。然而薛平贵紧张得握紧了拳头。 直到宝钏再度安慰,他才欣慰地道:“那好,你附耳过来,仔细听。” “放心吧,平贵。”宝钏笑道。 “你通知葛大葛青,教他们不要担心我。还有,要是我真的有什么不测,请他们一定要找到小琪,好好照顾她。还有,我的身世拜托他们去查访,找到亲生爹娘的下落,我死也瞑目。” “小琪?”宝钏脑海中出现一个秀丽的影子,不由皱眉:“你是说你的妹妹?” “是啊。”薛平贵点头,看她面有难色定是想起从前,马上道:“对不起宝钏,我妹妹她很任性,对你没礼貌,看在我的份上你原谅她吧。” “怎么会呢。”宝钏笑着摇头:“她是你妹妹,我就只当她是小孩子。” 话虽如此,她确实很不喜欢薛琪。薛琪身为薛平贵的义妹,确实是一个单纯又天真的女孩,但是很任性。虽然长得很妩媚,武功也不错,却刁蛮得不可理喻,还曾经想要对宝钏动拳脚。 这里面有个缘故,薛平贵却羞于启齿,面红耳赤:“都怪我把她惯坏了。宝钏,你别跟她计较,现在小琪生死未卜,你是她的大嫂,帮帮我们,好吗。” 自从薛平贵养父薛浩被黑衣蒙面人杀死,薛琪一直下落不明,薛平贵很想了断这桩心事。 宝钏点头,却紧接着作出最残忍的提醒:“平贵,你放心,我一定想办法妥善安置葛青葛大,薛琪也一定还活着,我会想办法找到她。只是,你总是挂心身世,但你背上的字,它已经……” 它已经完蛋了,已经被代战毁得再也看不出原貌,凭什么拿来当认亲的证据? “这。”一言惊醒,薛平贵被打击得坐都坐不稳,头磕在栅栏上,撞出了鼻血。 “对不起,我不该这么说。”宝钏只觉痛快,却“歉疚”地安慰:“一定还有办法,你上回不是说,你还有一块玉佩吗?” “对,对。”正处于绝望中的薛平贵又被刺激得见到了曙光,他像对待救命稻草似地抓紧她:“我差点忘了,它藏在武家坡的寒窑里!” 最重要的东西本该随身携带,然而他却庆幸没有这样做。 但是,它被藏在寒窑就一定是安全的吗,被以奸细的罪名下狱的人,官兵又岂会不上门抄家呢? “糟了!”薛平贵想象很可怕,哭着求道:“宝钏,你赶快去武家坡,赶快把它取出来!我告诉你,它在寒窑里的……” 男儿有泪不轻弹,宝钏急切地安慰,一边在想,很好,你可着了我的道了。 “好,我就照你说的去找它。”过了一会儿,听完了,她站起身来就走。 “宝钏,全交给你了。你一定要快,你……”薛平贵殷殷祈求,却见她冷淡地眨眨眼睛,他马上就呆了。她再眨一眨,他便昏然倒地,人|事不知。 “放心吧,薛平贵,我一定会找到它,将来看你是怎样撕心裂肺。等着吧,马上大事就到。”宝钏对着他说得很平淡,摸住栅栏的指甲却划出深深的痕迹。 被抹去这一段的薛平贵沉沉睡去,便是醒来也不会再记得。 宝钏赶去毁灭他的希望。她要把精心安排的事件,变成机缘巧合下的必然。 过了一阵,薛平贵迷糊地听到有人窃窃私语:“喂,薛平贵吃饭了,薛平贵?” 这声音是白天才领教过的胖狱卒,薛平贵不禁浑身紧绷,动了动腿。 胖狱卒很敏感地发现了,却还温和地道:“起来吧,难道你不饿吗?”他故意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晃动了一下,靠近他。 薛平贵听见声音,闻见饭香,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不由响了起来。 自从白天进来就没有吃过东西,要他忍受这样的诱惑,实在很难。于是,他竟意外地发现,这回胖狱卒毫不凶恶,而且还笑容可掬。 怎么会这么好心,这不可能,绝对有问题。薛平贵警觉地在地上蹭,向后退。 结果狱卒主动地在面前蹲下,打开食盒,将酒菜一一收拾出来,同时别有居心地笑笑道:“别怕,这四碟小菜都是相府送来的,是三小姐亲手做的。还有酒呢。对不起,薛公子,白天我不知道你是相府的三姑爷,冒犯之处,还望恕罪。” “是宝钏?”不过是个简单的骗局,听到她的名字,薛平贵的防备却马上减低了。他的心被提起来,很天真地问:“她在哪儿?” “这。”狱卒不知他是在回忆忘了的东西,想不到这么容易上当,很是吃惊,险些洒了酒,片刻收敛了神色,继续骗:“三小姐没有亲自来,这些是打发小莲送来的。” “哦。”听狱卒报得出小莲的名字,薛平贵又信了一分,只是脑中一片模糊,他实在想不起忘了什么,好生纠结。 一心只想完成任务的狱卒却不想耽误时间,很快便催道:“来,薛公子,小人先敬你一杯,给你陪罪,希望你能原谅小人,喝了吧。” “罢了。”人在屋檐下,只能先低头。薛平贵看着这四碟小菜,确实很动心,于是,颤颤地挪动着腿要靠过来,他很疼。 “请吧。”狱卒恭敬地递过酒杯,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。薛平贵拿住它凑近嘴边,却突然停下,冷冷地扫了一眼。 “你怎么不喝?”狱卒看他这样,很是焦急,却不得不按住性子讪笑:“薛公子?” “你说你诚心改过,我的伤这么重,怎么不见你拿药来。”没来由一阵心慌,薛平贵决定试探一下。 “是,是,小人疏忽,马上就去,小莲还没走,您先吃点东西,小人好去覆命,也免得三小姐担心。”狱卒点头哈腰,心里却已是不耐烦了。 听到宝钏,薛平贵心切了,他更加为不知道忘了什么而着急,还要再问。 冷不防狱卒竟扑了上来,如饿虎擒羊般卡住脖子,提起酒杯便灌:“少废话,给老子喝下去!” 这不是佳酿,这是毒酒。薛平贵瞬间清醒了,马上反抗挣扎:“你下毒!” “你小子倒聪明,老子低声下气,这鹤顶红也该尝一口吧!磨磨蹭蹭,不知好歹!”绝望中,薛平贵挣扎的力气很大,酒杯飞出去,击碎在墙上。 胖狱卒怒火陡增,竟直接抓过酒壶就去捞他脖子。 捞住了以后,手腕像提鸡一般掐住下颌,一使劲,薛平贵就张开了口。 15石破天惊 在薛平贵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候,王宝钏完全没有想他。 这时的天,稀疏的星星都看不清楚,纷纷扬扬地飘着雪,一点点的细屑吹进她的脖子,轻轻地吻在上面。她冷得瑟缩,心儿也跟着发颤,不知不觉更加想念起李云贵。 薛平贵是不配的,只有他,才值得。 不管她遇到什么,他总会知道,并且提前为她想得更好。他们之间总是那么默契,十八年的相处,早已将这种默契变成本能,每当靠近都会感到贴心和幸福。 他是一团温暖的火,她必须承认,只有李云贵才能让她暖和起来。 宝钏情不自禁地将手去摸护身符,想着另一只在他身上保佑着平安,想着他的种种好处,想得眼眶湿润。越想越深,想到心里烫了,身上就不冷了。 前边就是武家坡,她却突然停下,屏住呼吸,警觉地转身。 “宝钏,是,我。”几乎是同时,草丛里的黑影心有灵犀地回答:“别再,走了,寒窑有人,守着。” 宝钏不可思议地看着李云贵从里面出来,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 他几乎已经变成雪人了,雪铺了一身,厚厚的白,连睫毛都是白的,晶莹的一层扑在他的脸上,像女人的脂粉一样。 他已经冻僵了,如果她再不来,他很可能会冻死。可是就算冻死,他也要守在这儿等她,等到她。 白天的时候,自从魏虎说起“薛平贵”要完了,苏龙就上了心。正好魏虎随后分派人手去抄薛平贵的“家”,苏龙因为害怕他从中陷害,也就紧跟着不放。论理,以魏虎的职别这样做有点越权,但他自以为立功不可少,所以情愿抢先一步,在皇上还没有处理薛平贵之前铺好路,以免他人抢先。 这一切是在王允的默许下做的,连老夫人也知道,可却为了不让宝钏伤心而瞒着她。李云贵明白其中有文章,却因为无官无职,没办法跟着,只好暗中相随。 因此,别看现在寒窑还是一片火光,里面的人早就换了。满满的官兵待在里面,谁要是闯进去,谁就是奸细的同党,自投罗网。 “所以你就算冻死,也要守在这儿,为了告诉我这些?”话还未完,宝钏早已泣不成声:“你怎么,怎么……” 你怎么这么傻。她捂着脸哭,没法子再说下去,这么残忍的句子,她根本说不出口。 “没,没关系,我有,护身符。”见到她,心里也有了力量,李云贵竭力说得流畅些教她安心:“宝钏,我担心你会来,还好等到了,终于等到了。” 他一边说,一边赶快站远些,以免抖落的雪块会沾在她的身上。战战兢兢的样儿令人心疼。 “大哥!”这世上,始终只有他是最好的,激动难抑的宝钏无法报答,一掀袖便教他满身雪落。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,贴近他,心中默默念咒,要他暖和起来。如此亲近,李云贵顿时有些手足无措,担心地催:“你这么晚来必有要事,别为我耽误了。” “没关系。”这一刻,宝钏只想一心一意地为他做得更多。直到看见李云贵的脸变得红润,也不肯松手。 “我跟你一起去吧。”掌心催起了汗,略微羞涩的李云贵低下头,他感觉到了颤抖,他很舍不得。 “好,我们走。”宝钏拉住他,在前边画个了圈,金光闪烁。等他俩经过后,隐身法开始奏效。 天太冷了,本该埋伏在草丛中等候奸细的十几名守卫,都躲进了寒窑生火,挨到此时困倦不堪已经睡了,却不知道为什么魏虎不在这儿。 “魏虎一柱香前走了,还有苏龙。”看着他们,李云贵轻声靠近宝钏的耳朵,把他观察来的全都告诉她:“对了,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将军,我没见过。他们走得很急,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。” “已经走了吗。”来迟一步,他们应该是发现什么了。听到后来,宝钏也料得几分,拉住李云贵接着往里走到薛平贵的睡处,有一个胖子占了炕。 宝钏皱眉,伸手点点,他便翻了身。 接着,她越过他爬上去,仔细地辨别了一下痕迹,才动手去扳砖。 --玉佩的藏身之处就在这里,砖只有半块,拿开它,它就安静地躺在里面,由黄布包着。 它不仅是价值连|城的宝物,更是薛平贵一辈子的希望,宝钏小心翼翼地摸住这块砖,一点点地挪动,心儿跳得好快。 她就要毁掉薛平贵的希望了,她真高兴。翻云覆雨,薛平贵的命只能她说了算。 她想得脸庞都变得红艳艳,连呼吸都有点不稳。可是当她终于扳开它的时候,她呆了。 里面是空的,什么都没有。 晚了。没想到即便用了幻术还是晚了一步,他们动手好快。既然这样,赶快回去吧。宝钏想着,迅速收拾了心情,转身。 李云贵看她神色有异,马上问:“到底怎么了?薛平贵出事了?难道在天牢也会有危险?” 正是如此。宝钏皱眉,不便明言。他却看懂了,紧步相随。 “你别去,回慈云寺休息吧。”总是这样处处维护的人,怎么能再让他涉险,她即时命令。 “他到底怎么了,”李云贵说得心酸,眉尖一动:“你担心他?” “有人在下手杀他。我也料到了,哼,正该如此。”十八年的相处,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瞒不过彼此。宝钏只一眼就知道他在嫉妒,可是,同时是为她忧心更多,她怎能计较。 所以,不如说实话。 “为什么?”李云贵惊叹了,想不明白:“他要死了?” “不,有人要救他,也好。现在我必须赶快回宫,因为有一件比他生死更重要的事。”没有人会想到,一块玉,比他的命还值钱。 “我跟你去。”李云贵紧密黏住,揪紧她的手:“不管刀山火海,我们都在一起。” 再没有比这更亲密更温暖的句子,有了它,就算是三九严寒,心里也生着火。宝钏抚去眼角的泪,仰头看他的脸.他的眼中有着朦胧的光辉,那是坚定的信念。 王宝钏无法拒绝它,也拒绝不了他,她拉紧他,念起了咒语。 此时此刻的天牢里,正经历起一场生死裂变。浑身剧痛的薛平贵被猛力掼到墙上,然后飞仆下来,如跌落的瓦片,脆弱不堪。 “王八蛋,去死吧!”一番折腾,酒都撒完了,在地上冒着白烟,滋滋作响。前功尽弃,狱卒恨得彻骨,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,大喝着,往他身上扎去。 可怜的薛平贵已经无力抵抗,捂上脸等死。可是只听见一声惨叫。 他只好去看,不肯相信竟有这样的好运。 羊癫疯发作,这个胖狱卒倒地抽抽,竟口吐白沫,杀不了他了。几致崩溃的薛平贵刚瞧了一眼就抱着脑袋声声狂叫。 最可怕的一幕刚刚过去,经历生死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平常人。会害怕会惊恐会不知所措,他根本保护不了自己,他才知道他有多么脆弱。 他并不是英雄,他很软弱,他怕死,怕极了。不想再来第二遍。 可是,这是天牢,他出不去,却仍然会有新的人进来,要他的命。 薛平贵放下手,扶住墙开始哭,口口声声地念:“宝钏,宝钏!” 直到他唤出她的名字,他才知道,原来宝钏对他这么重要。她是他的救命稻草,他忘不了她。 他不想等死,可是,天牢外正有人在等他死。这个人很容易猜,是许长安。敢在这儿无法无天的人,也只有这位神策军的首领。作为管制宫中安全的长官,他有足够的本钱狂妄,能克制住没有亲手去杀了薛平贵,已经很不容易。 姐姐是贵妃,外甥是王爷,许长安已经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根本不需要忍受什么委屈,也只有为了他们,他才肯做到这一步。 他不敢让旁人抓到他们的把柄。而耐心,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点代价。 但是许长安真的等得不耐烦了。飘雪如絮,落满了他的靴。他站在天牢的入口,像入定的老僧,眼巴巴的,渴望得连心头热血都已经凝固。 结果,他等来了谁呢? 身后唰唰的脚步声急剧响起,来了很多人。赶在头一个的苏龙还没下马便唤出声来:“许将军!” 许长安惊愕地回头,不敢置信竟有人敢驱马来这天牢。 苏龙正是怕他误会,赶快下马,撵步便要近前,却听他吩咐:“抓起来!” 谁也不是吃素的。危机意识是如此敏感,许长安带着的神策军马上就近前去勒苏龙的脖子。 “我看谁敢动手!”几乎是同时,浑厚的嗓音响起,它来自中年人,是一位两鬓染满银丝的将军。 他一身正气,钢骨不屈,许长安不用去看就已经知道他是谁。朝上朝下,除了义字当先的将军刘义,没有第二个。若非如此,十八年前也不能将进攻大唐的西凉兵马打得落花流水。若非如此,皇上也不会对刘家的功绩念念不忘。 他的妹妹也一样曾是皇妃,只不过,香消玉殒很多年了。可她,是皇上心头的挚爱,宫中上下没有谁比得过。 她是受冤而死的,她是薛平贵的生母。而刘义偏偏就是薛平贵的舅舅,天下间没有谁比他急切地想要申冤。 只有薛平贵好好地活着,复位为太子,才能是他毕生的心愿。 见到他,许长安的心一下子掉下去,仿佛掉进深渊里。刘义一向只管朝外兵马,而今他治下的天行军居然赶到天牢里来,他想干什么? 是为了薛平贵吗?脑海中跳出他的名字,许长安不由心儿突跳。一时迟疑就教刘义占了上风。 刘义近前已经下马,顾不得抖落袍上风雪就已大步流星迈到眼前来。 他和许长安宛如天敌一般的对势,每次见到他,许长安就会胆怯和不舒服。 这次又要败在他手里了么。许长安心头悲叹,虚张声势地“理直气壮”:“刘将军,天牢重地,夜深人静,你的天行军跑到这儿来干什么?” “许将军,你这些本该守卫皇宫的神策军也没有闲着。”刘义淡扫一眼,已将一众将士骇得后退。他笑道:“没空细说,回头再谈。”说罢,他手一扬便亮出一枚金令,那是宣宗特许的令牌,上至天牢,下至后宫,任意通行。 这是任何人也不能有的殊荣,只有至高的信任才能如此。许长安嫉妒已久,刻意刁难地上前拦住:“且慢,阁下的天行军一向只管打仗,为什么到这儿来,难道想劫持犯人,造反不成!?”许长安每说一句,心便颤一颤。他已知道,这时的薛平贵无论是生是死,他已不容易脱开干系,既然这样,还不如将时间拖得久一点。 他要薛平贵死。而显然,刘义不是这样的想法。 说不得,不如动手。果然,许长安欺身上前,刘义一返身便拎住他的脖子,开门见山:“本将就是要一探天牢,陛下金令在此,谁敢抗旨,立斩!” 太可怕了,刘义今天刚刚还朝就闹出这等事,可谓石破天惊。所有的将士都吓呆了。 苏龙碎步上前劝和:“恩师,这……” “你快进去看看薛平贵是否安然无恙,先别告诉他玉佩的事,我有些话要当面问他。”刘义教苏龙靠近,悄声叮嘱:“把他好好地带出来。” 16危在旦夕 只是望了望,苏龙就惊掉了下巴。 牢门大开,一片狼籍,人呢? 薛平贵不见了,倒有一个在地上抽抽吐白沫的胖狱卒,展开一边的手里抓着刀,好像杀人凶犯的样子,怎么回事? 事态严重,他微一凝神便去察看。结果,身后袭来一阵风。已有准备的薛平贵背贴着墙,没有被他看见,因为听见动静以为是敌人,所以这一击使上了全力。 为了生命的尊严,只能如此。 然而,危重之人的全力也不过是笑话。苏龙听见掌风偏身一让,借势一推,就教薛平贵扑了空,还向前跌。 “薛平贵?糟了!”等到眼前一花发现是他,苏龙却救不了。 薛平贵摔下去,砸在狱卒身上晕了。 本是来救他的人,却将他害得更惨,该说他是命运不济,还是罪有应得? 苏龙脱袍盖上遮寒再背出去。到了外边先向刘义请罪:“恩师,弟子不才……” 等待中的刘义已是眼圈红透,呼吸哽咽。一把搂过薛平贵的脑袋,拨开头发。 苏龙顿时肩上更重,闷哼一声,不敢乱动。 刘义在望薛平贵的样子,一定要很清楚。他等这一刻,已经等了十八年。他从来没有想到,他们会在这种地方相见,而被他等待的这个孩子,竟惨成了这样。 晕迷中的薛平贵双手垂下,惶恐的脸上细碎地划开伤口,汗混着血滴溜过发丝,一点点地坠在雪地里,仿佛绽开的寒梅。 憔悴至此,预备的“审问”早已用不上了。更何况,他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据。 一模一样。轻抚着它,刘义想着妹妹的在天之灵,抿紧了唇,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压抑在齿间,咬得格格作响。听见的人们情不自禁地颤抖。 这么多年了,朝廷一直发皇榜,以追缉偷盗为名查究太监叶新的下落。而内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。可是,薛平贵的这张脸,只要看过皇上的人再看看他,就很容易猜测来历。 许长安的神策军恰恰是以守卫皇宫为职,当中不乏见过圣颜的幸运儿,所以,刘义刚刚这样做,便有窥见的惊呼声传来。 “乱喊什么,快起来!”一声“皇上”惊天动地,惊起无数恐慌,竟然都跪倒在地。许长安的心都要被震碎了,手脚发颤,不安到了极点。 这一声好像擂鼓,刘义即刻对苏龙吩咐:“带他上马车随我进宫。” “啊?”苏龙呆了一呆,才反应过来。而这时,撵马赶得气喘吁吁的魏虎总算到了。 见到跪满一地的人,他生怕赶迟了,下马闪了腰也不管,只是急着问:“大姐夫,这是怎么回事?” 迎面的苏龙一脸错愕,无话可说。 魏虎是薛平贵的死敌,他看见了他,马上又嚷道:“这不是薛平贵吗,你背着他干什么?” 今夜的皇宫注定不会平静。一定有一场恶斗。许长安紧随刘义,现在这种情况,没办法让人给宫里送信,他只好盯死他。 事实上,能将宣宗缠到这时还没有去见薛平贵,已经是很难为她。这里边,除了李渼的功劳,能利用的也只有许贵妃和宣宗的感情,如果李忱没有那么在乎她,也许现在早已经和薛平贵“父子团圆”。 许贵妃从仪香亭回来又兜回了披香殿,她实在不放心要亲自看住皇上,她和李渼一唱一和,直把他缠得心服口服,就算困倦至极也只是伏在榻边睡了。 即便如此,他们也没有放过他。许氏守着他,握紧他的手,时刻防备,只要他稍有动静她便知晓。而宣宗的总管太监徐方在门外守候已久,始终不见传唤有些提心吊胆。 宫里的神策军全凭许长安调派,谁也不敢得罪。 偏偏这时刘义闯宫惹来更大的动静。他有金令在手,许长安比不得只好守在殿外,却暗中使人赶前给许贵妃报讯。 结果刘义离殿门还有十几丈便有人拦,居然是许氏的心腹太监林秀。他把头一低,尖尖地吊起了嗓子,惹人讨厌:“刘大将军,小奴在此请安了,斗胆请教您有何要事?” 他的年纪也才二十多,何况位卑,瓜子脸,一脸媚相。武将向来最看不起内侍,刘义只扫了一眼就已厌恶之极:“这不是你能问的,陛下现在何处。” “陛下正在寝宫歇息。”唯有随机应变,林秀毫无愧色:“刘大将军来错地方了。” “是吗。”刘义转身,做出要走的样子,果然,林秀马上就露出欢喜的神色,不打自招。既然这样,他当然又转了回来,径直向前进。 “大将军!”林秀被撞肩险些跌倒,不敢怠慢,又撵几步去拦:“陛下不在这里,请大将军改道。” 这回刘义没再说话,只是眼睛盯着前面。 守在殿外宣宗的仗仪匆忙躲藏,已是晚了一步,被他看见。林秀扭头后悔死了,只好硬着头皮再道:“将军,此处始终是后宫,将军自重!” “小人胡言乱语,诓骗圣驾,来人,绑了!”明明宣宗就在披香殿,他们却敢这样做,可见许家的势力已经比想象得更加庞大和可怕,刘义暗暗惊心。 一番吵嚷终于惊动了里边,许氏悄悄地放开宣宗,才走了一步,就听见身后传来巨声:“站住!” “陛,陛下。”许氏猛然被吓,战战兢兢地回头,只当暴露居心。 结果宣宗满面怒容,还一下子哭出声来:“爱妃,爱妃啊,你为什么要抛下朕。” 他当然不是哭她,是哭死了的刘氏,天道循环,居然这么巧,在刘义帮他找回长子的同时,仿佛感应般的,他也梦见了她,梦见当年的事。 如此一来,许氏拦不住也没有办法,只好跪地装无辜。 宣宗只淡淡哼一声,主动向外走,叫道:“外边是谁?” 刘义马上回道:“陛下,臣有要事!” 薛平贵被带进皇宫,十八年只为此刻。 刘义跌跌撞撞地进来,附在耳边,才提了一句,就见宣宗的眼睛不停眨动,嘴唇颤抖又是满面滚泪。他急忙放低声音:“陛下,还没有确定,我们先离开这儿吧。” 披香殿始终是雍王的地方,多有不便。 “对,对。”宣宗双腿发颤,几乎要晕厥。 回到寝宫后,他们终于见到了薛平贵,可那不是希望,而是绝望。 召来的御医料理了他的伤。背上抹了许多药粉,最灿烂的一处伤痕,簇新的,很痛楚,惨不忍睹。 “怎么会这样?”宣宗看得心儿摇摇欲坠,哭着说:“怎么会这样?字呢,字呢?” 刘义也是呆了,想不到一时疏忽竟是这样的后果,他好恨,恨得自言自语:“谁干的?” 宣宗也跟着问:“谁干的?” 薛平贵是从天牢里救出来,刘义想得歪了,只道他在那里遭难,很快蹙紧眉头,再道:“好一个许长安,该死!” “什么,是他?”宣宗这才听说他派人去牢里杀害薛平贵的事实,越发怒不可遏:“这个混蛋,竟敢这样荒唐!来人,去……” 他刚要喊完,刘义却道:“等等,陛下,宫中神策军都是他的人,在我们还没有查明真相之前,此事先放下,先看另一样。” 这另一样,当然指的是玉佩。刘义自从发现它就把它贴身收藏,十分爱惜。此刻拿出来,教宣宗好好辨别。当年此物是他赏赐给刘氏,并且说好,若生子便立为皇后,这是信物,他绝不会认错。 宣宗用颤抖的手去剥那层黄巾,却突然眼前一暗。他赶快眨眨眼,再看时,却是神色已变,失望之极,惊愕之极。 “它是……假的。”他用手去摸,摸不着温润的感觉,再着人熄了灯,根本看不到丝毫莹亮。这下他越发确定了:“它是假的。” “陛下!何以见得?”刘义这样问他,已经在哭。 “它,它。”最受打击的是宣宗,要他解释就是在割他的心,可是实情不得不说:“此玉是千年古玉,纵便是黑夜不见五指,也能莹光而闪,璀璨无比,可是这块玉,它……” 它一点光都没有,半点也没有。它根本就是假的。 没有字,玉也是假的,就算有一张相似的脸,又有什么用呢,这是个骗子吗?是听说了皇子的故事,所以仗着容貌相似,故意造假来冒认皇亲吗。 心潮起伏,宣宗紧握着它,再去端详薛平贵的时候,终于眼前一黑,晕倒了。 而此时,暗处隐身的宝钏和李云贵也终于松了一口气。 “宝钏。”李云贵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这方古玉施下幻术,只好悄声问:“薛平贵到底是真是假,你为什么这么做?” 17后悔莫及 “如果他是假的,我还需要动用幻术吗?”来得刚好,趁刚才灭烛之时,宝钏已经做了一些调换和幻变,也就是说,就算再度验证这块玉,它也只会是假的。 而她手中却留取了真的。 也就是说,现在的结果是薛平贵的两件信物,彻底完蛋了。 可是,薛平贵既然身为皇家子嗣,这样便不是忠君之举。李云贵想了想,陷入沉默。 “大哥,你是在怪我吗?”趁着大家开门去救治陛下的空当,宝钏携他出殿往外走。 见他面有难色,干脆直接说出来:“你觉得我对不起皇上?” “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道理。”以实情推断,薛平贵复位回宫,未必是件好事。 在路上,宝钏已经将他的来历一一告知,李云贵也在猜想,身为长子的薛平贵,若是被宣宗认下将会是怎样的结果。 想来想去,任何一条路都没有那么简单,认祖归宗他会更加艰难,旁的不说,许家一定不会放过他。 雍王李渼虽是宣宗的次子,但是因为薛平贵“缺席”,而成为实际意义上的长子。本来备受宠爱,论年纪和势力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。如果薛平贵成功复位,李渼必须退回到次子的位置上,他要如何自处?难道他真的会甘心让一个“外人”抢走自己的太子之位吗? 到那时就不仅是尴尬那么简单了,简直是腥风血雨,薛平贵要想回宫,就必须做好掉脑袋的准备,就算有刘义帮他撑腰,也没有用。 天行军总是在外打仗,而他将会日日夜夜待在宫中被神策军“保护”。 许长安和许贵妃,乃至李渼都会日日夜夜地看着他,把他当成眼中钉,肉中刺。他们总会有机会,只要有耐心。 就算以上这些都不需要忧心,薛平贵也毕竟是流落在外长大的“草民”,非但不懂宫中礼仪,对治国良策更是一窍不通,他有什么资格占据储君之位,就算他是长子,难道那些朝臣就会死守礼法,任皇上决行。难道皇上真的爱刘妃成痴到可以不管现实非要立他为太子才肯甘心? 宣宗他是从风浪里经历过来的天子,他不应该这么糊涂,就算是,朝臣也不会让他这么糊涂。 所以,实际上,薛平贵还是不要复位得好。 但是,如果他不复位,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呢? 李云贵到现在已经明白,她要将薛平贵推进最深最可怕的深渊里。 “大哥,你在担心我吗。”宝钏牵住他的手,感觉掌心在发烫。她望他,他的脸也在发烫。 “宝钏,我知道你在‘布局’,只是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。”以薛平贵前世的为人,让他成为太子甚至皇帝,应当不是什么好事。李云贵想想“曾经”死在他手上的经历,想想他的凉薄和绝情,渐渐地也决定跟随宝钏的想法尊重她的决定。 “谢谢你。我怎么会让自己危险呢?”像他们这样的人,从小就被灌输了“忠君”的思想,李云贵能从当中跳出来,很不容易,所以宝钏也决定将计划的一部分告诉他,免得他担心。 附在耳边,她轻轻地说完了,听得李云贵激动到闪起泪花:“真的吗?宝钏!” “请你相信我。我证明他是假的,因为接下来的事情需要这样做,而将来,我也有我的打算。这些都经过深思熟虑,我绝不胡来。”她只需要推波助澜而已。 “好吧,那我等你的消息,有用得着我的地方,尽管开口。”李云贵说完了,又害怕她不肯这样做,于是说:“对了,薛平贵有什么拜托你的事,你一定告诉我。” “我差点忘了。”宝钏想起葛大和葛青,还有薛琪。这几个人都是薛平贵身份的证人,在薛平贵的养父薛浩临终的时候,葛大和葛青还有张伟都在场,也亲眼看见信物的交托,亲耳听到遗言,唯一的美中不足,只是没有看到杀害薛浩的黑衣人而已。 现在的他们去了哪儿呢,除了薛琪的下落之外,李云贵却是可以有所提示:“对了,宝钏,那些官兵查抄‘寒窑’的时候,我并没有见到他们出来,想必是早有风闻躲起来了。” “对,你要尽快找到他们的下落,然后……”丐帮兄弟满天下,找人不易,宝钏想了想,从腰间抽出几枚隐身符,嘱咐道:“必要的时候,可以用它掩藏行踪。总之,一切小心。” “好,交给我吧。我知道该怎么做,没有他们,薛平贵的证人就只剩下一个,宝钏,你也要小心。”李云贵爱怜地看着她,眼中充满了柔情,他已经顺着她的思路在走,他们心有灵犀。 “你是说薛琪吗。我不怕她。”要她做的事,并不是现在。 “不,”李云贵笑了一下,眼中掩藏着狡黠:“我说的人并不是她,而是……” 他望着宝钏,没有再说下去。他用微笑来表达,她也已经明白了。 “是我,唯一的证人,是我。”他总是这样默契,这样贴心,宝钏除了感动,再也不能用别的来形容,她也笑了一下,艳丽的姿容如春花般美丽。 他们两个人,一条心,事半功倍。想必,事情会越来越顺利。 只是到了此时,务必要分手,时间已经太晚,而且,王家的轿子已经快到府门前。宝钏正是在半路施法跑掉的,必须要赶快回去。 这么晚了,在府门外等候的人早已焦心,居然一家人,连父亲王允也都出来了。 朝中风云起,他很揪心,薛平贵已是形同奸细的存在,宝钏还尽往宫里跑,他很害怕她犯糊涂做出什么有害家庭的事情来,所以,就算天寒地冻,他也要在这儿等她,等到她,好好骂一骂。 结果,他还没有开口,打着喷嚏的银钏先开口怪上了:“臭丫头,为了薛平贵连累我们一家人,阿嚏,我家魏虎到现在还没有回家,全是因为你,全是因为你!阿嚏!” 雪还未停,他们身旁的下人都撑着伞,很壮观的样子。宝钏无奈地看着她,向后退一步,怕她的喷嚏溅上衣裙。 银钏却误会了,以为她心虚,越发提高了嗓门,叫起来:“你快老实说,是不是进宫去救薛平贵,拜托你要是想死自己去死,千万不要连累我们!” “银钏/银钏!”本来等了很久大家心情不好都有点埋怨宝钏,银钏这样说却是太过分了,但谁也没想到,最威严的一声来自于王允。 银钏不服气,口口声声地哭上了:“爹,本来就是嘛,要不是宝钏去招惹那个薛平贵,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,奸细罪很重的,搞不好要满门抄斩,到时我跟魏虎怎么办嘛。” “我还没有嫁给他,你又怎么会死。”看二姐现眼,宝钏凌利地挡回去,义正辞严:“就算我们有危险,你口口声声说你跟魏虎,难道你担心的只有你们自己?” “才不是这样!”银钏一时口误,自觉上当了,急忙回头撒娇:“爹,娘,宝钏坏死了,她害人!我又不是单指魏虎,苏龙也没有回来,大姐难道就不着急吗?” “够了!”银钏这样一闹,王允反倒改变了态度,想着宝钏临危不乱的样子,很欣慰。想必她此次进宫也探得了一些消息,不管事态怎样,自家人还是不能先乱。 于是,他上前来和夫人一起亲手搀扶她进门。没多久,等到一家人走回厅内聚齐,他又说:“宝钏留下,旁人先回去歇息吧。” 他要跟他最看重的小女儿商量未来的路,这丫头比他想得有见地。 银钏很不甘愿地被金钏拉走了,老夫人也泪水涟涟,依依不舍。 宝钏果然明白,等劝走了母亲,马上给王允一个安定的眼神,诚恳地说:“爹,我是去见广德公主,不是为了薛平贵。” “这样吗。”今天王允下了朝听说宝钏进宫,猜想不祥,发了一通火。家丁害怕,禀报了代战杖伤的秘密,让他知道,瘀血若是没有及时处理她会很惨。 这便更糟糕了,这伤是在王家受的,若是牵累起来,恐怕难逃干系,不知道宝钏想出了什么办法呢。 “爹你不要担心,现在还没有人发觉此事。就算有万一,女儿也有办法抵挡。”宝钏在此之前也得到家丁禀报,所以她去见薛平贵之前,在宫中抽空去探望过广德公主,并且因此观察过代战的伤,发现的确很严重,因为她不是一件伤在身,但这恰恰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。 现在,薛平贵是“假”的,代战若是病危了,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会被如何处置呢,他又是什么下场呢。不管怎么说,代战可是西凉的公主。 宝钏想得很快乐,很快,这对狗男女就要去见阎王了。 18滴血认亲 无论如何都会走到这一步,那些环环相扣,自动而发的代价,已经开始了。它们是海浪,太多,太快,只能高,越来越高。 这一夜,精彩并没有结束。宣宗的含元殿烛火齐灭,暗得很,突然又变得亮灿灿。 一声巨响后,门开了。攒动着的火焰晃痛了眼。刘义看见,骄傲的许贵妃好像身披红霞的火凤。 无数的神策军在身后手执火把,很显然是听谁的话。 他们是来“救驾”的,晕倒的宣宗更是最好的借口,还有薛平贵。 许贵妃触目惊心,指定他们叫道:“来人,陛下受伤了,快救陛下!刘义居心叵测携带奸细谋反,就地格杀,快杀了他们!” 薛平贵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,她不可以再等。可那些神策军,却是不敢乱动。 金令在火光映照下亮得发红,刘义执定它,振振有词:“你们反了吗,竟敢乱闯陛下寝宫,还不快滚!” “你才反了!天牢劫囚已是死罪!别管他,杀!”许长安闪身而现,姐弟俩一丘之貉。许贵妃为求取胜,竟不顾宫规放他进来。 他们指挥着,撺掇着,人多势众,不信杀不了。 犹豫的士兵们终于往里冲,可是马上又被一句话吓回去。 “你们瞧瞧这个人,他像谁?他是什么身份,你们竟敢当着陛下的面动手,难道不怕陛下醒来降罪?”刘义一手搀住宣宗,一手扶着薛平贵,迎着火光,教他们看清楚。 他的双臂是两座山担着天下,不怒自威,一身是胆,正气的钢骨,没有第二人。 刘义疯了,他有毛病,他在这儿揭穿?!许贵妃冒出一身冷汗,突然清醒了,她再把殿中情形仔细看过几眼,对刘义道:“刘将军所言,本宫不明白,深夜禁宫不可擅闯,我们也是为了确保陛下平安。这样吧,将军请先退出含元殿,至于这个人,可以将他带回将军府自行看守,等到陛下醒来再来觐见,如何?其余的人先回府,等待陛下醒来传唤。” “娘娘,不可!”这不是送狼进羊圈么,许长安觉得她疯了。 结果,许贵妃却教他附耳过来:“这样才能确保陛下醒来不能马上见到他们,还有,不能留这么多兵,让他们走,你一个人守着,我去找渼儿。” “娘娘?您说什么?”许长安懵了,许贵妃却没再说下去。 有些话,她只能问李渼,白天问得少了,现在得赶快补。 回到披香殿,李渼早已被下人叫醒,正是六神无主:“母妃,父皇他见到薛平贵了是吗,是吗,他认下他了?” 醒了,宣宗不在,刘义却来过,这不是好兆头。李渼很惊。 “是。”许贵妃开门见山,很是郑重地牵住他的手:“孩儿,你别担心,事情还没有这么快,母妃一定有办法。你快把被劫之后的事,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,半点细节也不能漏!” 要打败敌人,往往是从细节开始。于是,很快,最重要的两件事便浮出水面。 “……后来,代战的伤就是王宝钏救的,我还发了一通火……”李渼说起当时,很是气愤。 “等等。”许贵妃听出端倪要细究:“你是说代战被木炭烙伤了,她为什么被木炭伤了,你看到薛平贵怎么样了没有?” “呀,我想起来了!薛平贵也受伤了!”那会儿李渼在睡觉,是被和凌霄打架的薛平贵跑过来踩醒的,那时他还差点成了替罪羔羊。 “他也受伤了,他的伤是什么样的?”许贵妃盯住他,生怕漏听一个字。 “背上有一块疤,是烙印。”李渼眯起眼睛,认真地想:“对,是烙印,是代战伤的,薛平贵很绝望呢!” “是吗?”那会是什么重要的标记吗,不然的话,他应该只是疼而已,何必绝望呢。许贵妃想起十八年来流传在宫中的传说,隐约地感到什么,有点窃喜。 但愿它真的是标记,毁了最好。紧接着,她又想起刚刚进入含元殿时的一片漆黑。即便宣宗和刘义在商量最重要的事,又有什么需要他们这么做? 思来想去,心头一动,她即刻又将林秀唤来,结果印证了猜想。 林秀很惶恐:“入宫者正当搜身,但小奴岂敢这样对大将军,只是他把我撞开的时候,我不小心碰到他的胸口,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,大概是镜子。” 将军随战常佩护心镜,但许贵妃不甘这么简单,马上又追问:“它确定是镜子吗。” “唔,”林秀紧急回忆了一下:“这么说又不像了,没有镜子滑,它是平的,好像有纹路。” “知道了,下去吧。”都猜中了。那不是镜子,那是信物。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那块世所罕见的千年古玉。 “母妃,你怎么能确定呢。”看到她紧张得额头冷汗密集,李渼很担心:“你怎么知道那块玉一定是它?” “因为,十八年前母妃曾经亲口向你父皇请求过,可是他却赏给了刘妃。”说起当年的事,真是令人伤心,刘妃还在世的时候,宫里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她,陛下有任何珍贵的宝物也只会赏给她。 这方古玉最大的特点便是璀璨如明珠,黑夜里即便不掌灯,也能映照出万千光华。 听到真相,李渼激动了:“那,母妃你刚刚去含元殿有没有看到……” “我看到一片漆黑。”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,宣宗既然灭灯,想必是为了验证它,可是为什么会一片漆黑呢。 除非,它是…… “它是假的!”李渼乐死了:“它是假的,好极了,它是假的!” “小点声!”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,才会明白在宫中喜形于色有多么危险。许贵妃必须要求儿子一起做到:“现在是非常时期,你千万不能出事,更不能让你父皇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些,你明白吗。” 只有继续假装乖顺,才是好儿子,才有可能保住现在的位置,渴望已久的太子之位,绝不能便宜外人。 这也正是为为什么许贵妃情愿从含元殿退出的原因。她想,薛平贵信物全毁,刘义都敢舍命当众暗示他的身份,想必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,幸好没有上当,没有暴露。 可是要打胜仗,光凭这些是不够的。许贵妃又将所有的细节回忆,终于露出喜色。 “母妃,你想到什么了?”没有确定答案,李渼不敢安心:“母妃,薛平贵真的没有证据了吗,万一他有证据……” “你说对了,他有证据。而且这桩证据是最管用的。”许贵妃认真地看着他,一字一句:“现在要做的,是要帮你父皇认回这个孩子。” “什么,母妃,你疯了吗?”反其道而行之,那是多么危险啊。 许贵妃叹了一声:“既然我们能想到这桩证据,那么,他们也一定能想到,不信,你等着看。” 果然,薛平贵比宣宗醒得早,天亮了,一大早还未起身,刘义便来“审问”。 为了找出真相,刘义不敢稍露端倪。经过一阵揣摩已冷静很多,此刻正是抽丝剥茧:“薛平贵,我是将军刘义,为什么有人要杀你?你的背伤,又是怎么回事?” “大将军!”久闻大名的薛平贵早知刘义是个英雄,一下子就将信任交托,激动不已:“想不到是你救了我,我冤啊!” 说罢,他便将一路上的遭遇说了出来,而且很紧张地问:“我的玉佩还在寒窑,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,还有我的兄弟葛大葛青,不晓得是否平安,大将军,可否请你帮忙找到他们的下落?我真的很希望他们没事。” 他们是他的兄弟,更是他们的证人,倘若他们都不见了,他才是真的完蛋。 可结果恰恰就是如此。刘义一声叹息:“想必已经闻风而逃了,除了他们你还有别的证人吗,你的玉,又是什么模样的?” 它是假的,所以刘义必须先很小心地分辨,薛平贵到底是不是骗子。 “样子我可以画出来。”薛平贵沮丧地抹抹眼泪,突然心尖儿快跳一拍,想到最好的证人:“对了,宝钏,还有宝钏,她见过我背上有个温字,她见过的!” “什么,你说的是真的吗?”相府千金的话多少有点可信度,况且温字又是薛平贵主动说出来。刘义太高兴了。 “是的,将军。”感到刘义对他的身世有点兴趣,薛平贵赶快顺势而上地恳求道:“我死没有关系,将军,我知道我难逃一死,要是能在死前找到我的亲生爹娘,我死也瞑目!只可恨,没有信物!” “你这孩子……”看他这么可怜,刘义说得眼圈红了:“就算都没有证据,你又何必如此?” “平贵,刘将军。”关键时刻,居然有人赶来。薛平贵惊喜地抬头:“宝钏!” 风尘仆仆的人,正是宝钏,她很快说:“昨夜我的两位姐夫回家,我知道你们出事了,我是来帮你们的。刘将军,我可以证明,平贵的背上确实有一个温字,可是,他的玉……” “玉在我这里。”既然宝钏已经见过苏龙,那就没有什么可瞒的了。刘义要薛平贵画过样子,才悲哀地说明真相:“看来确实是你的东西,可惜,它是假的。” “啊?”薛平贵几乎要死了,张口便要吐血。 “平贵你别急呀。”宝钏急忙唤住他:“还有一个办法,你可以滴血认亲!” 薛平贵的耳边隆隆如降雷声,大惊又大喜,他急忙扶住她的肩:“你说什么?对呀,我可以滴血认亲,没错!” “可是,那样的话,必须先找到你的爹娘,”给了希望,宝钏却又残忍地提醒:“你的爹娘在哪儿,没有人知道呢。” 她一边说,一边拿眼睛去瞟刘义。刘义脸上汗水潸潸,又愧又痛。 不一会儿,绝望的薛平贵抽泣起来。他看不下去了,竟主动开口:“没关系,薛平贵,我知道你的爹娘在哪里。我也可以帮助你滴血认亲。” 很好。宝钏就是在等这句话,等到它,她马上同喜同欢地回道:“真的吗,太好了,平贵快谢谢刘将军,刘将军一言九鼎,一定会帮你‘美梦成真’!” 19欺君之罪 宣宗是被一阵哭声弄醒的,转眼看,许贵妃跪在榻边握着手。 “陛下。”想必刘义已经禀报薛平贵遭杀的事,她偏偏不提,却是道贺:“陛下总算醒了,恭喜陛下找回了太子,恭喜陛下!” “什么?”宣宗呆了,脱口而出:“谁说的?” “刘将军啊。”许贵妃赶快将罪名安上去,颠倒是非说给他听。 宣宗听得皱眉:“你担心朕是对的,是朕没说清楚,带兵来看也怪不得你。”薛平贵是很珍贵不假,但是身份尚未证明,刘义竟然说他是太子,想干什么? “陛下。”许贵妃看脸色沉了,接着装无辜:“既然薛平贵是太子,理应及早复位,外边的传言到处飞,这可不是好事。” “真的?!”居然刘义就这么等不及?十八年都等了,一夜都等不得?一个信物全毁很有可能是骗子的人,刘义就这么急着要拿他来申冤? 宣宗更不高兴了。原本一心要认回薛平贵的想法,突然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 他不是安乐天子,他也是费尽千辛万苦,九死一生才能有今天,容不得任何危险。刘义的做法,显然触犯了逆鳞。 许贵妃看明白了心思,趁机火上浇油:“陛下,臣妾愿为陛下分忧,迎回太……” 宣宗即刻打断:“够了,谁说他是太子,一张脸能说明什么?” 什么都没有了,归根结底还是要滴血认亲。 许贵妃引导他想到这里,看他怎么做。像这种大事,一定要有人见证。国事不是她该干涉的,只能点到即止了。 “你先下去吧。”一会儿,已权衡出利弊,宣宗淡淡地吩咐:“让刘义来见朕。” “是。”刘义早已等得冒火,许贵妃大概猜到他会迎来什么样的场面了。 皇上心烦,刘义刚刚进殿已有觉察,急忙跪地:“陛下安好。” “还好。”宣宗叹口气:“将军昨夜辛苦,要好好地将薛平贵带出去,不简单呢。” “微臣不敢。”话中有话,刘义赶快说:“只是逼于无奈,请皇上明鉴。” “朕也相信他是朕的骨肉。”宣宗摸摸额头,很恼火:“只可恨没有证据,怎么认他。” 这是试探之语,只可惜申冤情切的刘义上了当,急切得两眼发光:“陛下,可以滴血之亲,只要是亲生骨肉,一定分辨得出!况且,臣还有人证!” “法子自然是好。”一试得中,宣宗感到不悦,又道:“只是像这样的大事,一定要有人见证才行,如今朝内朝外满城风雨,不如此恐怕压伏不住。以爱卿之见,选什么人好呢?” 刘义知道是怪他冲动鲁莽,不敢强辩只好避嫌:“陛下做主,无所不从。”说到这里,已经很不安,宣宗的态度突然变冷,这不是好兆头。 “也好。”宣宗悲伤地闭上了眼睛:“朕也想早日替爱妃申冤,倘若这个薛平贵是骗子,也好早点杀了他,告慰爱妃的在天之灵。” “陛下!”刘义恐慌了:“陛下,他一定是您的骨肉,这绝对不会错的!陛下万不可动此念头!” 是又如何,迎回薛平贵把他安在太子之位上吗,一个在民间长大的孩子能扛得起吗,朝廷能安稳吗,许家能答应吗,别的不说,代战之事又要如何了结?辱及邦交的人,摇身一变成了太子,岂不是天大的笑话,要朕被天下人耻笑吗?要大唐皇室全成为笑柄吗? 到这一步,宣宗竟是情愿从没有见到过薛平贵。可惜却已是势成骑虎。 这些刘义都不明白,或者根本已经明白了,却因为私心而无动于衷。 再深的感情,仍要为皇权让道。心乱如麻的宣宗深深地望着他,感到失望。这是多年来,他第一次对刘义感到失望,而且,这种失望无可挽回。 失去默契,君臣之间的裂痕已经撕开,补不回来。 可恨眼中已满含热泪的刘义,仍在继续触犯龙威:“陛下,感谢陛下对我妹妹多年的爱护,还望陛下有始有终!” “爱卿多想了,朕依你所言滴血认亲,只是此事朕还要跟其他重臣商议,爱卿不得向薛平贵透露朕的身份,安排好了,会通知你们。”毕竟多年情谊,宣宗还是缓和了态度。 “是。”看来滴血认亲的地点不会是将军府,刘义想这样也好,免得落人口实说他们提前作弊。 “对了,你说的人证在哪里,朕要见她。”宣宗也希望薛平贵不是骗子,不到万不得己,尽可能地保全他的性命。 没多久,刘义离开,宝钏被召进殿来。她知道,需要她说的只有一句话。 “陛下,薛平贵背上确实有一个温字,是因伤处破开我才见到,其他的,臣女就不知道了。”她不卑不亢地回答,没有丝毫偏私。 宣宗的眼睛灼痛地眨动:“是么,确实有个温字?” 宝钏知道他又纠结了,心想,这样正好。只有纠结才是痛苦之源。 第二天,宣宗身着微服,带着心腹侍从和见证人来到武家坡后的濯心泉,而薛平贵则由刘义亲自保护送来此处。 城郊有座小屋,正是掩盖真实身份的好地方。进来之后,总管太监徐方拿出准备好的碗,认认真真地擦干净,倒上泉水。 两名老臣丞相魏谟和宰相令狐绹相伴,是为见证人。还有几名心腹侍卫,他们也在等着呢。 他们是最得信任的,除此之外,唯有刘义,再没有别人了。 一会儿,薛平贵也到了,听见脚步声,宣宗的呼吸都变得凝重。面白无须的徐方引路,薛平贵终于面对面地看见戴着面具的生父。 他已猜到身份,高高吊着的心等不及了,直要往前冲。刘义扯了一把,按住他的脖子,他才被迫坐在桌旁,心慌手抖。 心头发烫的宣宗也只能故作镇定,将手交给徐方。另一边,刘义亲自执刀。 滴咕,滴咕。两滴血先后跃入碗中。 大家的眼睛都像扎进木头的钉子,结果…… “怎么会这样?”薛平贵手拍着桌子,拍得碗跳起来,呼喊不停:“不可能,不可能!” 两滴血宛如死敌,径渭而分,连一丝粘连都不曾有。 宣宗悲叹着,潮湿的泪水潸潸,在面具下无人可见。他站起来,挥了挥袖。 “拿下!”徐方的公鸭嗓一旦冒出来,秘密也就冒出来了。宣宗的侍卫马上向前冲。 “等等!”薛平贵哪肯甘心,如猿伸臂就去勾:“让我看看你的样子!” 他在拼命,这一勾竟然得手。宣宗身儿摇晃,撞在桌上,手一拨入了碗中,指上沾了血水。 狼狈不堪,终究被看到了脸。 屋里众人大惊,脱口而出:“皇上!” 惊愕满腔的薛平贵看清了他,立刻就相信了:“爹!你是我爹,你肯定是!”等一会儿,他把脸转过去看呼喊的人,又变了想法:“你们喊什么?是什么?” 他哪敢妄想这么高贵的身份,可他们喊了出来,他怎么能不信。他的心好像开满了的弓,一下子被勾断了。 一瞬地狱,一瞬天堂,而下一瞬,又是深渊。 侍卫冲上来,狠狠地按住他的脑袋,他哭了,哭着叫:“父,父皇,父皇?!” 他是呆的,他不清楚,他完完全全还在糊涂。可是宣宗冰冷的声音已经传来:“薛平贵欺君罔上,又因辱及邦交,当赐一死。” 宣宗背对着他,手还在颤,指上沾的血水,默默地往下滴。 他在犹豫,可是他还是说完了。薛平贵的哭喊乱叫声,他只当听不见。 关键时刻,唯有刘义还抱着一丝希望,去撕打阻拦那些侍卫:“陛下,陛下!三思!” 宣宗别过眼睛,直叫开门,他要离开这是非之地,他知道,侍卫会对薛平贵做什么。他不想再看见。结果门儿开了,一位便装的内侍轻盈地钻进来,贴耳报告。 “什么,代战病危了?”怎会突然如此,那不是完了吗。 一场战事在所难免。宣宗被激得心头火起,即刻回身怒喝:“你们还磨蹭什么,还不快让这骗子填命,代战公主要死了,都是他害的!刘义,你还敢阻拦,你想反吗!” 人多势众,一番争斗中,侍卫总算讨到便宜,撬开薛平贵的嘴,把一枚黑色的药丸塞了进去。一会儿,薛平贵发飘的身体就往下掉。 宣宗走出来,抹干净了手指,正要将帕儿丢弃,不经意地看了一眼,结果,留下的痕迹是黑色的。微一怔神,他立刻去瞪徐方。 血没有问题,有问题的是碗!怪不得他要擦碗! 徐方脸色发白,无话可说,嘴一咬,已是断舌自尽。 宣宗马上回身,疾呼道:“快救人,快救人!” 薛平贵倒地正在吐血,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。他只想着:我要活,我要活下去,代战,我还没有向你报仇,代战!我要活下去! 20借寿抢命 越想活的,越活不下去。薛平贵死了,虽然有急救,刚把他抬回宫里,正好咽气。 这很麻烦,因为徐方也死了,畏罪自杀的人,背后一定有秘密。而它,当然是在最贪心欲望最深的人身上。只有离权力最近的人,可望而不可得的人,才会冒险付出这样的代价,普天之下,也只有徐贵妃才付得起。 可是徐贵妃后悔了,现在的她,正在披香殿大发脾气。 殿中的下人已经全都出去了,听她发脾气的是个“内侍”,而且还是很年轻,样子很俊的。他大概不到三十岁,有着一张白皙的面孔,明媚而皎洁的笑容,两道长眉软软地好像卧蚕,轻抿的嘴角满含温柔。 他是披香殿极少出现的客人,每当他出现的时候,也就是要死人的时候。 他杀人的方式很特别。毒药、邪术,只要管用的,从来不计手段也没有后悔过。目前为止,他只为许家杀人。 许重生是许家在外边带回来的私生子,身份低贱,可算得上是许贵妃的弟弟。虽然没有正式公开过。 身为许家的人,为许家的荣华富贵杀人或许不可避免,但恩恩怨怨总有结束的时候,薛平贵的命就是最后一桩。可惜,往往是这最后一桩搞砸了。 虽然薛平贵死了,许贵妃却很不满意。因为,后患无穷。 “笨蛋,”她很着急:“陛下一定会怀疑渼儿,你怎么就不明白本宫的话。现在薛平贵不能死,死了就完了!” 是她暗示宣宗滴血认亲,薛平贵死了,李渼是最大的受益人。 徐方是她的人,潜伏在宣宗身边,随时准备牺牲,她把多年的经营的心血砸在这一刻,不是为了这样的结果。 “娘娘,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。”一个有本事的人这样被训斥一定会很不高兴,许重生却还是笑着的:“要不然这样,等雍王下回也病危了,我一定救他,行不行?” “你!”许贵妃扬起了手,却没有打下去,她不敢。 许重生抬起眼睛等着,等了一会儿,他终于说:“也不是没办法,不过你要是打我,那它就真没了。” “呵呵,好兄弟,你看我跟你闹着玩儿呢。”许贵妃马变换了态度,笑着说:“我怎么舍得真的打你,你是渼儿的好舅舅,你怎么会看着他出事。” 薛平贵是该死,但不能死在这么暧昧的时刻,他要死,最好死得跟李渼沾不上一点关系。 “那么娘娘您以为现在救了他,皇上就不会怀疑了吗。”许重生叹气,笑她单纯。 “你让他先活过这阵子,过两天再死,你不是会那些玩意吗,你把他的阳寿再延一延。”为了许家大业,许重生从小被送去学习奇门遁甲,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。她不相信没有办法。 “我又不是神仙,想怎么样就怎么样。算了,试试吧,你要他活多久?”千载难逢的良机就在此刻,许重生偏偏要做出迟疑的模样。 在宣宗面前一鸣惊人才是他要的,摆脱许家的掣肘,全凭这一刻。薛平贵的命,是他青云直上的阶梯,他当然不能舍得他真的死了。 只有先死而后生,才能显出神技。自从出师以来,许重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。 亲自请求的许贵妃早已被无奈的口吻蒙骗,还很天真地说:“这个无所谓,最好,让他死得让人没有话说。” “好吧,我试试。”怀揣着兴奋的许重生垂低眼眸,恭敬地从披香殿退出去的时候,他又像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了。 走在回廊上,许重生听见迎面说话的声音,抬眼看了一下,急忙避开,跪在一旁。 李馨正在焦灼地哭着,另一边抹着眼泪安慰着她的,正是宝钏。 这几日,她答应过王允要留在宫中注意消息,结果,等到了最好的消息。 代战不过比薛平贵差了一刻,刚刚咽气还赶上做伴。但她的死对李馨来说,实在是一种“噩耗”。 她是奉旨看顾的人,现在代战死了,难免有责任,所以,宝钏也只好陪她一起“难受”。算着时间,薛平贵也该死了,待会儿还要有一场大哭,必须留着力气。所以宝钏也只是小声抽泣,心里却美得很呢。 辛苦没有白费,他们完蛋了,比预想得更快,真的太好了。 于是,宝钏决心好好地做这场戏,心满意足地扶着李馨再走过几步,突然心儿扑跳。 预感来了,回头望,一个小内侍安静地跪候着凤驾,没有什么特别呀,可是她偏偏鬼使神差地停下,唤道:“小公公,你过来一下。” 许重生心中默然,也只得站起来,走过去弯腰捏着嗓子说:“小奴见过广德公主,王三小姐。” 不对。宝钏才听了一声就觉得有问题,果然,她去望他的脸,居然看不清楚。 许重生偏过眼睛也看她,很快又低了头,安静地说:“敢问三小姐,唤小奴有何吩咐。” “哦,没什么,认错人了。”宝钏随便找了一个借口,心中却道,有幻术。 只有懂得的幻术的人才会在不想被别人记住的时候及时动用它。他用得不露痕迹,显然是个行家。可以想见,他根本不想李馨记得他的样子。 正好李馨也无心盘问,许重生赶快走了,却是在退开前特别地又瞧了宝钏一眼。 那是什么意思,宝钏不想理会,她要扶着李馨去见宣宗,薛平贵是死是活,看宣宗的反应就能知道。 这位可怜的陛下正在哭他的爱儿,哭他的刘妃,哭得肝肠寸断。他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才要如此纠结。他亲手杀了他的孩子,他怎么能放得下。 巨大的愧疚是座山快把他压塌,平贵安静地躺在榻上闭着眼睛,却已是一动不动。 垂着帐子,宣宗悲伤地叹息:“都出去吧,知道了,朕谁也不想见,都出去。”他的声音沮丧至极,结果已明,宝钏和李馨站在殿外,却还有点不甘心。 没有多久,一心要洗白自己的许贵妃来了,为宣宗带去最好的消息。这些不是宝钏和李馨能管束的,而她们去往御花园排解散步的时候,正好看到刚才的人。 李馨已经没有印象了,宝钏却很敏感地没有放过。许重生这会儿刚要准备离开,他要吊一吊宣宗的胃口,等他求贤若渴的时候才出现,否则许贵妃的举荐就显得欲盖弥彰。 可是没想到,居然又见到了她们。这回的再见,他的心提了起来。 宝钏的眉眼都是娇美的,样子也很高贵,他却觉得有点怕。同道中人的敏感使得他忍不住多望了几眼。 “大胆。”李馨正是心情不好因此迁怒:“你在干什么?” 内侍喜欢看女人那就完了。许重生急忙跪下,不敢说话。 李馨一向性情温和,宝钏安慰了几句,走过去说:“公主心情不好,不是故意怪你的,起来吧,刚才我们见过,真巧呢。” 许重生的肩动了一下,却是马上端正身躯,谢恩道:“小奴失礼了,对不起。”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,宝钏记得他,至少说明了一样,她不是寻常的小姐。 但愿她没有发现什么,许重生恭敬地说着,心想快跑。 等他再进宫的时候,早已换上一身道服,仙风道骨,被希望充满心灵的宣宗很是焦灼,分辨不了忠奸,竟直接地道:“仙长,只要你救活他,你要什么,朕都可以给。” 许重生装模作样地观察一阵,叹道:“陛下,人死难以复生,且容贫道一试。” 相伴在宣宗身旁的许贵妃,抬头眨眼,盼他一定要将暗示看清楚。她是要薛平贵活,但她不要他活很久。 许重生微笑了一下,没有答她,心里却已想好一石二鸟的法子。 按薛平贵的八字,他的阳寿还有五十年零几个月,如今既然不要他活很久,那就留个零头,把这五十年拿过来安在另一个人的身上。 这个人也很重要呢,她是压在宣宗心头的另一座山,解决了她,宣宗应当会更高兴。 于是,他观察了一阵,对宣宗道:“要救此人,唯有借寿,请教陛下和娘娘,有没有新近横死的人拿来一观。” “有。”许贵妃突然心颤,想到是谁了,已经脱口而出,她好后悔。 原来许重生也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拿取荣华富贵,真是看轻了他。她好恨自己的愚蠢,为人铺路,气得手绞紧了帕子。 “好吧,就让贫道借她的阳寿,来为这位公子还魂。”许重生假假地回道,心里想得却是,哼,薛平贵,拿光你的五十年,先让代战换了我的荣华富贵再说。 “等等。”宣宗听到这里也已猜到他们说的是代战,很急:“她已经死了,而且她的身份特殊,你怎么能。” “陛下放心,横死的,寿元未尽,此事倘若成功,连同此人也可以一起活过来。”许重生狡黠地抬眼:“未知贫道是否有荣幸为陛下一举两得呢?” “好,好极了!”宣宗真是高兴至极,大叹道:“仙长真是不俗,多谢仙长,请教道号是……” “在下重生。”许重生将许贵妃瞟了一眼,笑道:“多谢陛下与娘娘的赏识,贫道一定尽力而为。” 21万念俱灰 不是尽力而为,而是一定要成功。需要巧舌如簧的同时,还需要真功夫。 不一会儿,许重生就拿到了薛平贵的八字,看得忍不住皱眉。结果,宣宗马上问:“有问题吗?” “您确定准确吗?”薛平贵流落在外长大,他的八字要是对不上号就白费了。 “准确的。”当年服侍刘妃临盆的宫女春兰还在,而当年的时辰也被记载得一清二楚。 “唉。”许重生推算了一下,明白无误,为薛平贵可惜。明明是皇帝命,却搞得这么惨,真是倒霉,罢了,不管他。 至于代战的生辰,则是凌霄交由人报上来的,应当也不会错,不过…… 许重生看一遍,又去望代战的脸,有点惊讶。接着把她和薛平贵通通望一阵,笑了。这二位是天作之合的狗|男女,也好,这样互相嘶咬也不冤。 于是他很有信心地对宣宗说:“陛下,贫道可以向这位姑娘借寿十年。” “只有十年?”宣宗话说出口才觉不仁,急忙补救:“哦,朕的意思是,这位姑娘,她可以平安吗?” “可以的。贫道保证他们两个都能还阳。”本来就是胡说八道,说只能借十年,将会进一步打消宣宗认回薛平贵的念头。许重生心中暗想,哼,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为了自己儿子拿别人女儿的命来抵偿,想不到吧,偏偏是人家借他的五十年。 皇帝命也没有用,这样的薛平贵不但当不上皇帝,根本就要完蛋了。 可是许重生偏要信誓旦旦,殷切无比,哄得宣宗相信了,竟然很开心:“如此甚好,皆大欢喜,仙长只要妥善完成此事,朕一定有重赏。十年就十年吧。” 实际上,他也觉得十年有点少了,如果薛平贵只能再活十年,那么他是绝对不可能复位为太子,没有哪个父皇,肯舍得把江山交给一个短命鬼。更何况又是有着这么复杂遭遇的孩子。 能让他活着,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。多得一刻是一刻,谁又能长生不老,永存在这世间呢。 “方外之人不求重赏。”许重生看出心思,正是以退为进地诱惑:“贫道不才,若能借陛下天缘探求修仙之道,才是真正的造化。” “修仙?”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越是渴望永恒,还好宣宗心中保留清醒,叹道:“这个朕倒不敢奢望,罢了,仙长先完成此事,再谈其它。” “是。”许重生暗叹心切,只得收敛,向他施礼。 施法的过程不能被打扰,很快,宣宗将此事全权交托,让许重生为他们忙碌去了。而另一边的宝钏也对此有所感应。她当然很快变换身形前来阻止。 此时已是深夜了,准备好的仪式尚未开始,刚刚迈入含元殿,她就看见薛平贵和代战安静地躺在榻上,好似一对“般配”的夫妻。而许重生面色凝重,刚要动手。 宝钏再也不能忍受,张手便袭,带起一阵风直冲此人脑后。 “呵呵。”重生很快转身,无耻眨了眨眼。宝钏身着蒙面黑行衣,他看不见样子,但是这不重要。他的身儿一闪已经躲开,再一挥袖,床上的薛平贵和代战突然变成了纸人。 “金蝉脱壳,声东击西?”宝钏眼前一花,很快懂了,咬牙切齿:“好,好本事!” “过奖了。”正是怕有人来袭,重生留下幻身在这里,说完这句话后,他也不见了。宝钏再仔细看时,这儿根本不是含元殿,这儿还是大明宫。 很快有侍卫因为动静赶来,却什么也没见。因为这儿已经没有人了。宝钏一闪身,去了慈云寺。 既然阻止不了他们复活,至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云贵让他提前有所准备。看来妖道是用借寿之法,那么也需要查清到底是谁借谁。 事实上,李云贵在慈云寺也等了很久,那儿还窝藏着一些很重要的人。 --所能找到的,一切有利于薛平贵的证人都在这里,葛大,葛青,张伟,因为隐身符的关系,就算官兵来围剿都没有将他们捉去。弄得人激动地还以为是菩萨保佑。 这样做,是为了让证人只剩下宝钏一个,也是为了促成今天的结果。李云贵亲自看守着他们,很辛苦。 一切都是为了等到今天,等薛平贵和代战死掉,可是偏偏半路杀出程咬金。 要向最爱她的人分享这个消息,实在是很不高兴。宝钏才叹一声,李云贵赶快安慰她:“没关系,以后还有机会。” “不是这个问题。”薛平贵苟延残喘最大的妨碍不是别的,而是一样。宝钏提起从前:“还记得我说过要再嫁他一次吗,如果他活着,我就躲不过了。不过,嫁给他,离嫁给你的日子就进了,幸好,我有两个法子,进可攻,退亦可守。” 天意难违,却可以改。 按薛平贵的寿数应当很长,妖道是受许贵妃推荐才去救他,应当不会让他活很久,那样的话,宣宗很可能会因为想要补偿的心理而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,比如…… “他会要你嫁给他?”根据提示,李云贵想到了,他又想:“可是你父亲毕竟是丞相,以薛平贵现在的处境,皇上他应该不会。” 薛平贵现在什么都没有了,他只剩下一样,就是宝钏。就算死,他也一定会拉住宝钏不放。他没有资格入主皇宫,也很难有沙场建功的机会,更为了逃避某些人的暗杀,他一定会抓住她不放。 只有王家还有可能保住他的命,承受无尽痛苦的他,不会舍得这样死掉。他已经心性大变,就算想尽一切办法,他也要活下去。 那么,为了江山社稷舍弃他的父皇,很有可能为了补偿心理,做出这样的傻事来。毕竟,他还不舍得亲手把他杀掉。那么,宝钏就只好成为牺牲品,毕竟,男权的世界,没有谁会把女人的生命和幸福当成一回事。 “天无绝人之路,肯定会有别的办法。”李云贵很快应道:“你这么聪明,一定有办法。” 在抛绣球亲招亲前宣宗就赏赐了凤冠霞帔,并且颁布了圣旨,如果他一定要执行,用私心来成全他所谓的仁义,谁能拿他怎么办。 “只有一个办法。”靠近义兄的气息是这样温暖,宝钏突然有了灵感,眉开眼笑:“除非薛平贵死掉。” “但是,他现在活着呢。”李云贵没听明白。 “不,他死掉了。”宝钏重复地说,突然偏过眼睛瞧他,又问:“大哥,你想不想娶我?” “啊。”好直接的话语,激得李云贵面上泛起红晕,连脚步都有点发飘。 他不敢相信耳朵,可是转过脸的宝钏却是一脸坚定,并且悄悄附在他的耳边,有些害羞地说完了。 “如果是这样,那就真的行了。”等了十八年的结果,终于见到了曙光,李云贵有些手足无措,只能重复地说:“我等着你,我一定等着你。太好了。” 宝钏没有说错,有些人活着,但他只能“死掉”,因为他已经没有了身份。 薛平贵终于醒开眼睛的那一瞬,万千痛苦袭上心头,他还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一切,他只是觉得指尖的痛尖锐无比,张眼看,伤口又添了新的。 宣宗再次验证了他,他是他的骨肉,没有错。可是除了这条抢回来的命,宣宗什么都不能再给。 因为薛平贵已经“死”掉了,就算他的身体活着,可是他的身份已经死了。 为了平息所有的风波,这是唯一的办法,宣宗已经给了他最大的恩赐,他不可以再奢求更多。 为了解决大事,他只能做一个“死人”。 只有薛平贵“死”了,所有的风言风语才会停止,而许家也才不会继续兴风作浪。就此次宫中大变的情形来看,许家的势力实在是已经到了不得不牺牲薛平贵来防范的地步。 诸多原因,造成了他的“死”,他便不能不“死”。实际上,一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,他的价值,实在有限。 另一边,在含元殿内,薛平贵含泪听完了宣宗简短的说明,他很激动:“那你的意思是,我从来没有生父,我的生父也不会是你,是吗?” “薛平贵,你放肆,一个‘死人’是没有资格跟朕说话的,你更不要妄想在朕的身上得到什么,你现在还活着,就已经很庆幸了,你不懂吗。”宣宗冰冷地对着他,压抑着万千无奈。 他也想他活着,可是这世上,再难容下一个“薛平贵”,这个名字,就算再被人提起,也只能是一个“死人”。 “哼,我死了,我死了宝钏怎么办,我爱她,她也不能没有我。皇上,你忘了,你亲自颁下的旨意吗,君无戏言!”真的是万念俱灰,真的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,薛平贵不肯放过她,也不敢放过她。 “这。”宣宗念着他的名字,心情复杂地叹息:“你若真的爱她,何不放了她?” 很心痛舍弃了他,他要试试这个孩子的心地,他要试试这个孩子是不是足够清醒的人,值得他为他痛心。 可惜,薛平贵让他失望了,只是一口咬定地说:“不,我不能没有她,她是我唯一拥有的,没有人能夺去,她也不能没有我,她爱我,君无戏言你不能出尔反尔,你会被天下人耻笑!” “那你,你都是‘死人’了,让朕到哪里找一个合适身份的人来娶她?”宣宗真是心中寒凉,气得浑身发抖。 22一场春梦 是的,现在的薛平贵,已经没有身份去娶王宝钏了。他的身份已经是“死人”。那么,婚约自然取消,如果宝钏要嫁人,自然另嫁他人,他要达成心愿,只有一个办法。 那就是,借助别人的身份,让别人为他做一回假新郎。 让这个假新郎娶了宝钏,再在终极的时刻,由薛平贵来入洞房,掩人耳目。只有这样才能两全其美。但这世上,又怎会有父母同意把一个女儿,嫁给两位女婿? 这样的事,宣宗连对宝钏说出口都办不到。 薛平贵也觉得荒唐,但是他只有这样做。他说:“我来跟她说!” 这是宝钏已经料到了的,甚至可以说在很早之前她也已经猜到会有这一刻。 她想过,薛平贵死了最好,如果他不死而甩脱不掉,那么务必要有人成为他的“替身”。宣宗毕竟是他的父亲,不能让他复位,甚至不能承认他,那么,失去所有的他理当得到补偿。 宝钏也知道,这个“补偿”很显然是自己。 她已是薛平贵不可或缺的存在,她已经渐渐地支撑起他的生命,她是他活下去的能量,他一定会死咬住不放手。 她的身份和地位,是他赖以存活的土壤,失去她的爱,她的在乎,他就真的完了。他还没有被支撑起来,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对抗可怕的命运,如果不拽着她,他甚至连剩下的人生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。 他最想的是向代战报仇,要达成这一点,至少他必须达成活下去的条件。只有宝钏是他的救命药,她对他的感情,太重要了。 在这种情况下,如果要“皆大欢喜”地娶她也只有这条路。可这条路,不是他的“生路”,而是死路。 因为他根本不能堂堂正正地娶她,甚至也根本娶不了她。 真正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成为新郎的男人,恰恰是那个“替身”。接受亲朋承认和恭喜的人,恰恰也是那个替身。 这个替身,很显然,宝钏早就有了人选。而恰恰也只有这样的机缘巧合,能使得在最短的时间内,促成一段良缘。人选很显然是李云贵。他无疑是乐意的。只是这一时半会儿,王家还没有接到安排的旨意,薛平贵的死讯倒是传开了。 他的“死”解决了很多麻烦,包括刘义的天牢劫囚,包括代战之忿,包括朝臣揣测和想象,至少在表面上都可以终止。可是最高兴的人却还未必是他们。 最高兴的,应该是王家,还有魏家。 薛平贵完蛋,一向是魏虎魏豹最盼望的。兄弟二人里,魏豹的心更为焦灼。他盼望薛平贵的死,可以说是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。而今,薛平贵终于“死”了,那么,王宝钏的归属将不言而喻。魏豹高兴得马上就在家里喝起酒来。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,他却兴奋得没几杯就已经面红耳赤。 端来酒菜的丽人静静地站在面前,斟了一杯,却突然泼在他的脸上。 魏豹这才有些清醒,眯着眼睛去望:“嗯?小琪?” 薛琪穿着一身紫裙,红红的面颊满含忿意,张口便喝:“魏二哥,你怎么这么高兴,告诉我,我哥是不是真的死了,你说,你说!” 她骂他,骂得理直气壮,娇蛮任性。只因为,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,她已经拿他当成朋友。她真的不能忍受魏豹是这样的人。 没有人知道薛琪的藏身之处居然会是魏家。同样都是为了娶宝钏,魏豹曾经也对薛平贵做过很多过分的事,至于薛琪却是个意外。自从他以“救命恩人”的身份带她回来,一直私藏至今,对外只说她是远房亲戚,可是真正的目的,却是拿来威胁薛平贵。 可是一阵时间的相处,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好感。魏豹开始不忍心伤害她,于是,此时的薛琪自以为发现了魏豹的“真面目”,她很心痛。 好感只能是好感,永远无法与爱相比。可悲的是,魏豹爱着宝钏,而薛琪则将一颗痴心扑在了义兄薛平贵的身上。所以他们注定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。 求而不得多么痛苦,况且,现在的薛琪听到平贵已死的消息,很难接受。因此,魏豹保护她容留她的好处,她就全都抛去了一边。 面对这种伤害,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悦里的魏豹,完全忽略不计,还有点歉疚:“小琪,对不起,可是你哥真的死了,唔,谁叫他命该如此,那也没有办法。” “他怎么会死,他是为了王宝钏那个臭女人!”虽然这几天外边沸沸扬扬的传说里,宝钏根本不是罪魁祸首,可是情敌的想法向来是独特的,薛琪觉得只有这样想才对得起她的厌恶。平贵死了,魏豹这么高兴,无非是庆贺可以马上娶到王宝钏。所以,在她的心里,王宝钏的罪过就又多了一重。 “我不干!这个坏女人,刚害死了我哥,就要去当新娘子,凭什么这么便宜她,凭什么!”薛琪怒火涛涛,一把掀散了满桌的餐盘,弄得一片狼籍。 喝得醉醺醺的魏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,激动地挥手:“住口!不许你说三小姐的坏话!” 刚刚打完,他就要后悔,因为,就在这时,魏虎居然闯进花园里,告诉他一个很意外的消息。 魏虎这回站不住了,居然一下跌倒在地:“什么,新郎,比,比武招亲?!” 正是比武招亲,用最风光的结果,堵住天下悠悠之口。 薛平贵“死了”不能上场,而李云贵的枪法是由宝钏亲自传授,他怎么会输。所以,到头来,真正成为新郎,得到宣宗赞赏和众人恭喜的人,理当是他。 这场比武,仍旧是在校场举行的,却事先只是以较量勇士的借口开展,受邀的人,不是别人,而恰恰是刚刚还阳的代战。 宣宗安排在此处,以宴会之名款待,分明是要重新展现大唐国威。纵然他用薛平贵的“死”平息了一场纷乱,也终究要西凉不敢小视。 代战不得不来,却是尴尬至极。当她再度以男装出现在这儿的时候,居然隐约听到一阵嘘声。 她知道是为什么,紧紧领口,望了一眼远处的王宝钏,心都要碎了。 宝钏正伴在广德公主的身旁,两位美人正是一身华丽,低胸束腰,滑如凝脂的皮肤,宛如婴儿般娇嫩。 代战知道她是永远不可能比得过的,甚至,连看她们一眼,全身都要发抖。刚刚痊愈,她正是面黄肌瘦,弱不禁风,根本不可能报复什么,记恨什么。 薛平贵“死了”她应该高兴,却连端住桌案上的杯子,都做不到。凌霄和丽娜分立在她的两旁,一声闷哼的提醒,却教她连杯中的水都撒了个干净。 这一瞬,周围的眼睛越发聚集过来了,她好恨。 宝钏没有看她,眼睛只盯着校场上,李云贵已经连过五关,再过一会儿,凌霄也受邀下场,一样是输。 代战焦灼地望过去,心中更痛。凌霄是她的未婚夫,却偏偏输给王宝钏未来的男人。 她在想,哼,薛平贵,你深爱的女人,在你死了之后,也不过如此。可惜你看不见。要是你看见,你会不会气活呢。 看,他比起你来,可比你像个男人。 代战望着李云贵颊上的汗珠,默默地想,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人气息,让她的心狠狠一抽。 她很难过,很嫉妒,她不想看下去了。凌霄重重地砸倒在地,输得好惨。 群臣舞动手掌,都在喝彩。宣宗更是叫好,亲自褒奖。 如此一来,结果已是板上定钉,李云贵就此被授于翊麾校尉一职。虽然这个位子不算什么,也代表着一种肯定。 这样的人选,是足可以抵挡成为薛平贵的“替身”的人,而且官职也是一种补偿。 只是难免会有人觉得好可惜。在这件事里充当递话人的李馨,觉得宝钏好可惜,她一边看着李云贵,一边对她说:“宝钏,他可比薛平贵强多了,你真的要选薛平贵,不选他吗?” 薛平贵还活在这世上的消息,只有极少数人知道,嫁了他,就要永远躲躲藏藏,这有多么痛苦啊。 更让李馨不能明白的是,宝钏究竟是怎样说服王允这个老顽固,让他同意薛平贵成为他的女婿,别说从前不可能,现在应该更不可能才对啊。 宝钏只是笑笑:“公主不必忧心,我有我的办法。” 这只因为,他们以为的女婿是这个“替身”,最终得到的也还是这个“替身”。让宣宗忐忑的结果并没有出现,是因为她的瞒骗实在太好。 她真正想要的是李云贵,她也终将得到他。 薛平贵想踩着“替身”上位的梦,终究要碎。 到了吉日那夜,他站在武家坡前转折的道口上,直到天空飘起薄雪片片,也没有等到花轿。 他不能去迎娶,他只能等,他很难受。 等到他的心碎了,等到他愤怒地转身就要走。却听见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:“哥?” 23甩脱渣男 是薛琪,唤完这一声,她马上哭着扑过去,从背后抱住薛平贵,死死不松。 “小琪?”薛平贵剧烈地摇晃了一下,声音发颤:“你还活着?” “是,我还活着,你也还活着,大哥,为什么他们说你死了,为什么?”薛琪又惊又喜地说着,躲了这么久,如果不是魏豹一直瞒骗她,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,或许她早就冲出来跟薛平贵同生共死。 她对他,早已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,她要做他的妻子,朝思暮想,已成执念。正如宝钏是薛平贵唯一的支柱,薛琪也将薛平贵视为唯一的支柱,薛浩已死,她唯一能依靠和照顾的人,只有他。她已经爱他爱到,没有他就根本就不能好好地活下去的地步,他却还只是将她当成妹妹。 她有多么可悲,多么愚蠢。今夜薛平贵在这里等待别人的花轿,又是多么可悲,多么愚蠢。 所以她赶来了,她是来指责他也是来安慰他的。她要他清醒地明白,王宝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。她要揭穿她亲身经历的真相。她知道得太晚了,她只想还能“救”他,把他“救”醒。 所以,她死死抱住他,不容他躲开,箍紧他的胳膊,让他没办法捂上耳朵。 她说得很快很大声,薛平贵听得快要倒下去,坚决不信。 “不可能,不可能!宝钏不可能这么对我!你骗我!”狂怒激起的力气令他终于挣脱了她,薛琪被扔在地上,马上又抱住他的腿。 “哥,你太傻了。王宝钏根本就是拿你当踏脚石,你根本等不到她,说什么‘替身’,你才是真正的替身,你知不知道!今晚她嫁的,就是那个‘替身’!她是个大骗子,你还在这里傻傻地等!” 外人不舍得讲述的秘密,她却知道了,但知道的途径匪夷所思。她口口声声地告诉薛平贵:“哥,你信我,这都是王宝钏亲口招认的,她根本就是存心要骗你,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可以死而复生,但是她根本就不想你活下去,她是个大坏蛋,大骗子。她的花轿根本就在王家,她已经把新郎接回去了,你在武家坡怎么可能等到她,哥,你是痴心妄想,你被骗了,啊!” 说不完了,她只觉眼前一花,星星点点的血珠已经溅上了脸,受不了的薛平贵呜哇一声吐血了。再下一刻,连站都站不住。 宫中的灵药虽然很好,他的身体也只能说是勉强痊愈,怎么受得了打击。 他的梦碎了,心也成了烂泥。他是痴心妄想,此时的宝钏根本就在家里。 因为她刚刚从慈云寺回来,带回了她的新郎。如同王家的惯例,每个女婿都是入赘的,李云贵也不例外。尤其李云贵本身也是来长安投亲不成,暂居慈云寺,因此,入赘便更成了顺理成章的事。 此时此刻的他们,正在亲友们震耳欲聋的恭喜声中拜堂,在一片红艳艳的喜色中感受着温暖和幸福。 这要感谢薛平贵,是他的一厢情愿,成就了他们的顺水推舟。 这本就是在宝钏的算计当中,无论如何,都会走到这一步。一心想要当别人是踏脚石的薛平贵,恰恰用自己的残生来成就了别人的良缘。 一时之间,他怎么能够明白呢,他更加不能接受。眼看面前雪地上的殷红色,是他吐出来的血,他这才感受到所受的打击有多大。 抓心扯肺一般,他的腔子里,空荡荡地痛。他真的一无所有了,失去宝钏,就要连最后的保护伞也失去。他的人生一片黑暗,暗得没有一丝希望,也许他很快真的会死掉,死得好不甘心。 他本来是可以当太子的人,却没名没份成了“死人”,他本来是可以风风光光扬眉吐气的人,却眼睁睁地把属于自己的女人拱手送给别人。 为人作嫁一场空,这都是因为谁呢。 “代战,代战!”倒地的薛平贵念着她的名字,泣不成声。他的手握成拳,一下下地砸,直到砸破了肉皮,也还是不管。 恨比天高,比海深,没有可以明白的人。在一旁的薛琪看到他好像怒狮般的反应,终于害怕和后悔了。 她急忙过去扶他,讨好地说:“哥,你不要怕,你还有我啊。我帮你疗伤。” 她架起他,扶他去寒窑。那儿是他们唯一的避难之处。 这儿又矮又潮,只有一点昏黄的烛火。今夜却竭力被打扮得很干净,墙上贴着一些薛平贵亲手剪的“双喜”,桌上有“早生贵子”,还有一盘腊肉,一盘青菜,酒和酒杯。 葛大葛青以及一班兄弟不在,所以这一切只好由薛平贵自己来操持,虽然很简陋,但可以看出,他很用心。 他费尽心机,也只想要一个力所能及的新婚之夜,这可以说是他最后的尊严。 薛琪才看一眼就赶快低了头,她很嫉妒,很心痛。 结果,下一刻,薛平贵就让她更心痛。他大力一抹把精心准备的这些全都从桌上抹下去:“要它们还有什么用,我已经没有新娘了,没有新娘!” 惊跳的盘子破裂成片,他根本不管,再一把扯过酒坛,仰头便灌。 他想死,千钧一发,却还有人盼他活下去。 “哥,你不要怕没有新娘,我就是你的新娘,爹早就把我们配成夫妻,只是你不知道而已,哥,我爱你,我好爱你!” 水到渠成的心里话终于嚷出来,薛琪夺下酒坛,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,热情如火。 压抑了很久的秘密犹如破冰,她不能再忍耐了,她爱了他好久,她不能看着他死掉。 薛浩把他们俩凑做夫妻,这是她心甘情愿的,可是毫不知情的薛平贵却如闻惊雷,张手就推:“离我远点儿,滚开!” 他害怕,他正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,如果薛琪再凑上来,他很难保证再把持得住自己。不值钱的酒,灌到肚里烧心,很快他的脸变得红扑扑,头痛欲裂更糟了。 “水,水。给我水呀!”心火盘旋在胸口,愤怒和痛苦出不去,他只有求救。 “哥,水来了。”薛琪松开他很快端着碗回来,眼泪汪汪的:“哥,对自己好一点,你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!在这世上,只有我才是对你最好的,你是我唯一的依靠,哥,你不能抛下我,我才是你的新娘子,爹爹把我们凑成夫妻,你为什么不听话?哥,我要留住你,不管用什么办法,你都是我的,是我一个人的!” “夫妻?”薛平贵听得可笑,努力睁大眼睛看她,穿着紫裙的薛琪在眼前摇晃,他看不清楚。 他醉了,醉得好快,怒火涛涛烧没了理智,他迷糊了,开始把手向薛琪的方向伸去。 战战兢兢的薛琪牵住它,很快就被揪去怀里。 “哥,哥,你放开我,哥……”挣扎没有用处,他的手好像利爪,死死地按住了肩,一个旋步便带着她到了石坑上。 薛琪变成一片落叶,而他就是那狂风暴雨。他带着她,疯狂地舞动,完全不顾生死。 “哥,你疯了,放开,放开!”害怕的薛琪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,她打他,骂他,咬他,可是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。 薛平贵好像一头野兽,撕扯着她,凶蛮地发泄着怒火。只有极乐,才能抚平伤痛。 薛琪真切地感受到了,好快。她就这样成了他的女人,他们在一起了。被他占有并不觉得甜蜜,反而羞耻得想撞墙,结果,薛平贵一把扳住脑袋,咬上她的唇。 “唔唔。”拼命的纠缠中,薛琪扭头望见墙上的影子,一声尖叫。 影子好多。来了好多人。几乎是与此同时,低暗的寒窑,突然间明亮了起来。 一心想要给薛平贵惊喜的葛大和葛青站在最前面,执着火把,呀呀地叫。 缩成猫儿的薛琪急忙拉被掩身,哭嚎不停。等薛平贵看见有一个人从葛大葛青身后走出来时,他彻底清醒了。 那是宝钏,一身凤冠霞帔,红艳艳的宝钏。 她来了,正好是这样的时候,最“完美”的时候。 葛大和葛青拼命地挡着,可是她还是走了出来,接着就看到这些。 她的眼睛像刀光一样,跳动着宁静的火焰,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,连眼泪都没有。 她肯定很心痛,很难过。这帮乞丐兄弟看在眼里,都这么同情地想。因此,他们更愤怒,恨不得从来没有薛平贵这个兄弟,他的人品已经很明白了,他们真后悔。 众目睽睽,薛平贵凌乱了,他马上到处抓衣服,可是才一挨手,又碰到了薛琪的身体。 “呜呜……”薛琪如同被刀斩中似的,更尖厉地哭喊。 宝钏叹一声,咬紧唇,转身走出去,自始至终,连句指责的话都没有。 “宝钏,宝钏!”薛平贵赶快穿衣就要追,可是却被葛大一拳揍在脸上,紧接着,张伟和其他兄弟也都跟过来。 他们的拳头是刮落的雨,他无法解释,只好一把推开,奔出去。 大功告成的宝钏早已坐回了花轿里,站在轿旁的李云贵扬高下巴,伸手止步:“且慢。” “你干什么拦着我,滚开!”薛平贵一见他的新郎装扮便知是情敌。 “不用解释了。”李云贵上下打量着他的狼狈:“从今往后,宝钏是我的妻子,和你再也没有关系。” “凭什么,明明她是来跟我拜堂!”薛平贵好后悔啊,他还以为,宝钏的一腔痴心是为了爱他,为了赶来共结连理。 “是吗。可是跟她拜堂的是我,不是你。所有人恭喜的也是我,不是你。你什么身份都没有,况且,你这样的人品,还想跟宝钏共度一生?相府的千金嫁给你这样无耻的小人?畜|生!”李云贵蔑视地望着他,身形单薄的薛平贵根本连一个乞丐都已不如。 最好的指责,怎么反驳。薛平贵惊痛地回头,那些跟出来的兄弟们,他们的眼睛全是厌恶。这样的下场,不冤。 羞愧满腔,他还奢望能挽留。 一时天堂一时地狱,他不断在这两者之间轮回,命运在开玩笑,最大的玩笑。 薛平贵战战兢兢地走到轿边低头:“宝钏,求你告诉我,你答应过,不管有多么辛苦都要跟我在一起,这是个误会,我会向你解释,你一定要听我解释!我知道错了,我会补救的!” 可笑,事实就在眼前,亲眼所见,如何补救。 “我丈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。”宝钏安静地坐在轿子里,斩钉截铁:“相府的千金,不嫁无耻的小人,感谢今夜让我看清了你,滚开,不要挡我的路。” “‘丈夫’?”薛平贵不敢置信地望向李云贵,嫉妒和忿意袭上了他的心,他指着他,不肯甘休:“你这么快就承认他?他只是替身而已,宝钏!求求你!我不能没有你!宝钏!” 24苦尽甘来 哀求没有用,是笑话。宝钏在轿子里不再有动静。对无耻,冷漠是最好的回应。 薛平贵惨笑着伸手去拨帘,颤颤地说:“让我看看你,宝钏,让我再看看你!别这样对我!” 留不住她,再看她一眼也是好的,况且,他以为,这一眼也可能带来生机。结果,手还没有碰上去,身后有人突然蹦跳过来扯他衣领,“嘶啦”一下撕破。 那是葛大。猝不及防的薛平贵被揪住拨转身体,一拳袭在胸口。 “混蛋,真不要脸!”正要上前的李云贵止住了。葛大痛心疾首,转头说:“我们没有这样的兄弟,别脏你们的手,我们来!” 下一刻,群情激动的乞丐们揪住薛平贵去往道旁,让开了路。 走吗?李云贵拨开一点轿帘,去望宝钏。宝钏不说话,于是他的手便一直撩着。 眼前的大戏,该要好好欣赏。 被扯住的薛平贵好像一片枫叶,随着人们的拳风舞动,心里的血被倒空了,却有好多话想说。 他不甘心。被他们打得这么痛,他不甘心。 “住手!你们不能打我,我是你们的兄弟,你们知道……知道我是什么身份……”他拥有高贵的身份,是虚名却可拿来救命,他努力地推葛大,没有力气,他说的,他们也听不清。 “无耻!”葛大张口便驳:“就算我们是乞丐,也做不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,你义父尸骨未寒,你这么做,对得起宝钏小姐吗,对得起你义父的在天之灵吗,你这个畜|生!你还有脸见人吗!” 的确没有脸了,薛平贵已是脸上开花,一团模糊。 生死关头,他只有焦急去看宝钏,她是力量之源,她的反应对他很重要。她就是救命稻草,是他的力气。 结果,他看到了一张漠然的脸,眼如寒冰,好要命。 她不再爱他,他确定了。不但不爱他,他就算死了,也跟她没有关系。 “宝钏!”信念瞬间崩塌,被张伟掀翻在地薛平贵闭眼等死。然而,耳边刮过一阵风,奔来的人扯住他,像捉鸡的老鹰般带他腾了空。 “呀!”众人惊散了,看着突然平空冒出的黑衣蒙面人,目瞪口呆。 李云贵马上贴近轿子,以防不测,宝钏却说:“别慌!” 一袭得中,黑衣人回身,只是一瞥,她已知是谁。那是一双满含悲伤和愤怒的眼睛,有些苍老,却充满正气。 这样的人,世上已经不多了。可恨偏偏救的是贱|人。当他在翠竹林停下,离武家坡已经好远。 薛平贵被放开,他恨恨地掷下一瓶药。 “咳咳,”薛平贵慌乱地搂到怀里,嗅嗅有熟悉的味道,马上说:“宫里的药,刘将军?!” “哼。”救他的刘义好不甘心地扯下面巾,承认了:“畜|生,你还有脸认我。” 薛平贵真是喜出望外:“我明白了,你是来看我跟宝钏的,对不对,舅舅?”在宫中里,宣宗的训斥很简单。不过,薛平贵还是摸清了和刘义的关系。 正是绝处逢生,这个舅舅是他的靠山。刘义疼他,所以才来暗中观察,盼他平安,却节外生枝恨他不死。 连义妹都可以玷污的人,真是亲手杀他都嫌污浊。既然如此,不必容情。刘义怒气难抑,伸手一指:“往前便是玉门关,你吃了药就快滚!” “等等!”这话不祥,薛平贵大慌:“你要我去哪里,舅舅,难道父皇连一点生路都不给我?”被迫离开大唐疆土,这跟处死有什么区别。不闻不问,那不就跟鱼肉一样任人宰割吗? “不必说废话了。”刘义眼含热泪,指着前方树边系着的马儿:“你滚吧,是生是死,是你自己的造化,从现在开始,世上没有‘薛平贵’,也不准你再说是我外甥,滚!” 薛平贵看着马儿长叹,在地上跪起来,诚恳地说:“好,我滚,父皇不在这儿,容我三拜,大将军替他接着,我的错,终有一天我会洗刷干净。” 拜完了,他爬起来,一拐一拐地去牵马,摸着鞍上包袱,突然又想到,糟了,薛琪! “薛琪,薛琪!”他要往回跑;“薛琪!” “她是你义妹!你还要不要她做人?你想害死她不成!”刘义终于忍不了,一掌击在颊上:“滚!” 投怀送抱的结果,不会是好结果。薛琪自作多情,做了无耻的事,这也是报应。 薛平贵被救走之后,再也没有回来。 宝钏终于大功告成,回去完成属于她的新婚之夜。因为幻术的关系,出来时并没有惊动太多。回来时,却发现一件很新鲜的事。 深更半夜,居然有人赶来偷窥新房。 听到脚步便知是谁,牵住李云贵的手,宝钏微笑着,先一步入了房中。 银钏拉着母亲跑得气喘吁吁,唯恐赶不及:“娘,你相信我,宝钏不见了,真的,不见了!” 她是为了魏豹打抱不平,要抓宝钏的错,结果,她们刚到就听见甜言蜜语。 “相公。”房中下人早就散尽,宝钏坐在床边等,接过酒杯,笑了:“你怎么了?” “有点飘。”倒了交杯酒的李云贵过来,承认被这一声呼唤弄得神魂颠倒:“我真是没有想到,美梦还有成真的一天,我已经等了十八年,我……” “哎。”宝钏急忙掩住他的口,外边的人听得好迷糊。 “十八年?”银钏大惊小怪,回头看母亲:“什么十八年?呀!” 动静一大,她歪倒扭了脚,暴露情形。宝钏在里警觉地唤:“谁?!” 老夫人只好正正嗓子,拉着银钏走进去恭喜他们。偷窥真的很丢脸,但有了祝福便不同。 “呵呵。三妹,三妹夫。”今夜魏虎喝得大醉为魏豹伤心。银钏也对李云贵充满着敌意,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,成了宝钏的夫婿,还得到皇上的赏识,真令人嫉妒。 但是,这么近看他的时候,银钏又觉得好羡慕。 他太俊了,俊得像一座玉像,而且又这么体贴,温柔的双眼含着春水般的光华,好细腻。 他和宝钏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,她是珍宝,她填满了他的心,他们正是天作之合。 薛平贵也好,魏豹也好,都只是过客而已,不值一提。只有他,才真正有资格成为这间婚房的男主人。 银钏看明白了,心中一阵酸楚,对宝钏挑刺:“你们刚才说什么……” “好啦好啦,没事瞎捣乱。”眼看最爱的小女儿得到这么好的夫婿,上下打量的老夫人真是激动又高兴:“银钏你不要没事找事,快回去!” 她推着她,迫她走,和她一起走,不一会儿,关上的婚房又成了两个人的世界。 李云贵重新将桌上的酒杯拿起,递来给宝钏,先笑道:“终于平安了,宝钏。”苦难已经结束,成为踏脚石的薛平贵已经被甩脱,不管他身处何方,也对他们再没有意义。 “是啊。平安了。”宝钏接过酒杯,宁静地望向他,笑一笑:“我等这一天,也等了十八年,我终于等到了。” “来。”李云贵有些羞涩地偏过眼睛,将胳膊绕过去,去喝这交杯酒。 越靠近,他的心就越烫得不行,它是终于可以撒开的火种,一瞬燎原,再不可收。 “我听见了。”宝钏克制着颤动的手指取笑:“你的心,跳得好快。” “你不快吗?”李云贵抿开唇,露出好看的笑容,趁着头颈碰在一起时,顺势嗅上了她的颊。 “你。”有谁会趁着交杯酒占便宜。刚刚喝完它的宝钏羞怯地嗔怪:“你不规矩。” “规矩?”李云贵不干了,委屈地皱眉:“我都守了十八年,还要我守。” 袖儿一挥,已吹灭了烛火,他把她轻压在榻上。 月光爬到窗台,露出一点明亮,他看着她的眼睛,她也看着他,近在咫尺的脸,好温暖,好安全。 想哭。心里在笑,它却不可抑制地含满了水。曾经共同度过的十八年,在寒窑里的一幕幕,永远忘不掉。 宝钏抿紧了唇,拼命地压抑着,他轻轻地吻下来,把她的泪珠儿全抿进了舌尖。 “不要,它是苦的。”她的心情,永远只有他最明白,在这么喜乐的时候,不该让他难过。 “它是甜的。”李云贵笑一笑,拥住她的肩:“它是苦尽甘来的泪,当然是甜的。宝钏,我真的爱你,我一直都想说,终于可以说了,谢天谢地,我终于可以说了。” “对,它是甜的。”他也在哭。宝钏搂住他,不肯放手:“我也爱你,云贵,我好爱你!” 真正应该抓住的,永远不要放过。她闭上眼睛,安静地等待着他。 他的手顺势往下,拉开了衣带,轻轻一拨前襟,手指像滑进去的鱼,贴住了雪峰。 最美妙的“旅程”开始了。 宝钏浑身战栗着,努力放稳呼吸,可是却做不到,他是一团火,已经彻底燃烧了她,她放开了自己,跟着他纵横驰骋。 她是草原上的马儿,云端上的鸟儿,无论他在哪里,她就在哪里,恣意而狂放的热情,就在今夜。 25仇深似海 春|宵总是苦短,睁眼已是黎明。颈上痒,宝钏一下子就捉住了他。 “醒了?”李云贵已穿戴整齐,笑咪咪地滑过手指,在逗她玩儿:“咱们快点起来吧,我不捉弄你了。”王允和老夫人等着敬茶,宜早不宜迟。 “心口不一。”宝钏拉高被子坐起,看他牵过肚兜,羞得满脸通红。 “我来吧。”他坏笑着眨眨眼睛,靠近耳边轻喃:“夫人,你真美。” “相公。”她爱他,在这么美好的早晨,理当送上他最想要的礼物。宝钏微扬下巴端详,然后凑去在颊上亲了一亲。 “宝钏!”李云贵急唤一声,激荡的心在飘。闭闭眼,他害羞地说:“小莲平时辛苦惯了,今天就让我服侍你吧。” 灵犀通透是最美的,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。它是一碗蜜倒进了心里,漾满了心田。宝钏点头应了,愉悦地放松身体,任由他打扮。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温柔,很多情。 贴近的呼吸轻轻地吹到脸上。哄得她醉了,情不自禁地眯住眼。她终于彻底沉浸在幸福和满足里,曾经的苦难是远退的海浪,再也不能打击和伤害她。 “好了。”过了一阵,穿好了衣裳,他又走去铜架边拿来水巾擦脸。这一大早他居然将所有都提前准备好,亲力亲为,完全不要外人插手。 永远不会觉得付出太多,而是不够。他只想做到最好,只要她高兴。 宝钏确实很高兴,果然,出现在梳妆镜中的她是最完美的。神采飞扬的眼儿,藕白若玉的手儿,华贵的罗裙,流畅的青丝,青春飞扬的豪迈,都在告诉她,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,她不是寒窑的王宝钏,她是相府的千金王宝钏。 曾经选错了人,毁了一辈子,这回选对了,那就是快乐一辈子。 这份快乐理当有人见证。 时间还早,小莲敲开房门却已是晚来一步,只得连连道歉:“奴婢来晚了,小姐,姑爷,咦,你们?”居然已经打扮齐整,好一对郎才女貌,真恩爱啊。 小莲抿唇笑了,好开心。这么早,银钏肯定挑不出错。 带着礼物到了厅上,王允携夫人从后堂出来,才咳嗽一声,他们就赶快让道。 “岳父,岳母。”嘴甜永远不会错,云贵喊得极快。紧接着恭请上座,夫妻俩跪奉香茶。 “不用那么客套,都是一家人了。”之前王允确实不是很满意,经过夫人反复游说,心思动了,态度也变得和缓:“起来吧,都起来。” “是。”终究有功名在身,若是李云贵能够平步青云,王允自然也就不会觉得失去魏豹可惜。 李云贵完全明白,不卑不亢地应了,先去扶宝钏。 “宝钏,恭喜你,嫁了好丈夫。”这一早,金钏和苏龙也赶来,大家相互叙礼,一团和气。金钏真为她高兴。见微知著,云贵如此在意宝钏,她一定很幸福。而另一边的银钏脸黑黑。昨夜魏虎喝得大醉跑出去,天明才回来,他们吵了一架,还没吵完。 “大家都高高兴兴的,银钏。”老夫人眼明心亮地提醒。结果下一刻,银钏的脸就笑成了花儿。宝钏教小莲捧来的盒子里是名贵的金步摇,宫中匠人的手艺,举世无双。 “给我的?”银钏的手已经去拿了,正是又惊又喜:“好漂亮呀!”口中含珠的凤凰栩栩如生,亮得流光溢彩,要飞走了。沉甸甸的,起码值几千两,戴出去一定特别有面子。 这是谁送的,任谁也想不到,居然是许贵妃。为刘义闯宫的苏龙和魏虎,因为陛下恩旨全不追究,但她居然也全不记仇,还能送出这样的礼物,真是意外之极。 “是她送的。”宝钏低头笑了,不无鄙视地说:“二姐,你戴上吧,只有你才配得上。” “那当然啦!”见利而有义,银钏的态度马上就变了:“哎呀,三妹你嫁给三妹夫,那可真是……” “哼。”一边的魏虎难堪又生气。宝钏的目光扫去见到袖边一点血迹,很快便明白。 失恋的魏豹自从比武招亲后一直情绪不稳,终于出事了。是不慎自伤也好,有心自杀也罢,总之,闹了大笑话。 这么关键的时候,同病相怜的薛琪居然跑回来,两人一见,居然还抱头痛哭。 “你怎么也弄成这样。呜呜!”薛平贵一去不回,连句话也没有,薛琪想不到别的依靠。她没有脸跟着葛大葛青,长安城里,也只有魏家能帮忙,所以她赶回来。 不好意思说受了什么欺负,薛琪只拉住魏豹不放。正是伤心人安慰伤心人,虽然前因后果都不甚清楚,两人却是很快投入悲伤里,就在院中,魏豹搂着她听她声声指责宝钏。 “这个坏蛋,她骗了你,也骗了我。呜呜。”薛琪激动到语无伦次,不管不顾:“她害了我,我要杀了她,我要杀了她!”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,薛琪恨她,正是因为之前见过她,而且因此,薛琪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。 她们的相遇,是在五天前比武招亲之后。而且,居然是在夜里。 那时薛平贵的死讯已经传出,薛琪出门偶然得知,马上赶到王家,进入王宝钏的绣楼。 宝钏正是待嫁之身,已从宫中返回。那夜她根本没睡,而是在绣鸳鸯,巡逻的下人稍远,还未注意到这里。 结果,凝神静气时,一柄剑尖架颈,薛琪颤抖着发问:“贱人,我哥都死了,你不陪他去死,还有心绣鸳鸯?” 她已经威胁过好多遍,也动手好多遍,仿佛天经地义。 对这样的人,宝钏叹一声,马上哭了:“你误会我了,薛姑娘,其实平贵他根本没有死,他要是死了,我岂会独活?” 哭声完美得入戏,薛琪乱了手脚,惊道:“这是真的?” “是真的!”宝钏转头看她,哭得梨花带雨:“相信我,小琪,我马上就要成为你的嫂子了,我怎么会骗你呢?” “谁准你喊我‘小琪’,你这个骗子,你在骗我!你才不会那么好,让别人当我哥的替身,你肯定是在耍他!我要去救我哥,我要去武家坡告诉他,你在骗他!”被“嫂子”这个称谓极大地刺激了,薛琪急得心颤:“我才不要你做我嫂子,我哥是我的,是我一个人的!你这贱人,要不是我哥迷恋你,根本我爹就不会被黑衣人杀死!我爹都是你害死的,你还想做我‘嫂子’,你做梦,我要杀了你!” 她想得太多了,竟把薛平贵没有及时赶回家的账也算在王宝钏身上,可是那时跟薛平贵在一起的人,是葛青葛大,与宝钏没有一点干系。 只能说欲加之罪,何患无词。说罢,薛琪提剑便刺。宝钏微微一笑,假装惊怕地尖叫:“救命!” 动静引来了人,吓跑了她,可她最终也迎来这样的结果。 这又是谁的错呢,倘若她没有这样“理所当然”,胡思乱想,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惨? 错了,她爱错了人,并且执着地一定要得到爱错的人,所以,她亲手为人生抹上阴影,再也抹不掉。 这是薛平贵欠她的债,她又要算到宝钏身上。可怜正是恨声不绝,抬眼便见。 这一眼,薛琪惊退出魏豹怀中,结巴了:“你们,你们?” 云贵和宝钏带着礼物前来探望。魏虎说魏豹受伤,他们不得不如此。 “三小姐……”魏豹抹抹泪眼,瞬时忘情。臂上的伤深可见骨,很重,倘若教她看一眼,再重也值了。 结果薛琪急忙拉住:“别动!” 她好怕。她要尊严,她不想宝钏说出她的“秘密”,更何况,当她在想绣楼、在想寒窑发生的一切,将它们串联在一起,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。 薛平贵是李云贵的替身,而她是宝钏的替身,他们都是踏脚石,牺牲一辈子以替换别人的一辈子。 “你害死我!你利用我,你这个骗子!骗子!你害死我!”瞬间崩溃,薛琪浑身乱抖往前冲,要杀人。这句莫名其妙的话,谁也听不懂。 宝钏没有动,只是眨了眨眼。冲到跟前的薛琪马上就倒了下去。魏豹惊诧地伸手去拉:“哎,你怎么了!” 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,但此种情形不能扔下她,必须照顾她。 因此,很快宝钏和云贵返回,走到半路,苏龙居然赶来,很急。 冲宝钏抱歉地笑笑,他叫过云贵:“三妹夫,有差事,皇上要咱们送代战公主出关。” “哦?”代战滞留宫中已久,既已伤愈,是该出关,可是有什么必要这么急呢。 “你不知道。”苏龙回头向探了宝钏一眼,揽过云贵的肩:“她要去砸薛平贵的坟……” 李云贵呆了:“砸,砸坟?” 26冤冤相报 砸坟,终究砸得也只是别人的坟。薛平贵假死,死得只是代替的死囚,埋葬在武家坡后濯心泉旁。 看来代战是要去那里了。云贵想了一下,对苏龙道:“真闹么?” “她马上要出宫,咱们赶回去拦住她。”堂堂公主不至于当众撒泼,但代战情绪不稳也要谨防出事。苏龙向宝钏深望一眼,非常纠结。 他怕她要去。代战恨薛平贵也恨她,若是她真的去了,那就更麻烦。 偏偏宝钏适时上前,自动请缨:“代战今天出关?我要跟你们一起去。” 她要去见她,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她。宫里的药虽然很好,保全了代战的命,也保全了腿,却不能治愈心伤。薛平贵的死讯虽然大快人心,可是代战终究也很难过。 她恨他,因为她爱他,被心爱的人毁掉,才是一辈子的噩梦,无法解除。 自从脱险后,代战无数次梦见他都是在校场上的那一幕,重复在脑海中的除了这份记忆,还有深深的悔痛。他“死”了,她还活着,活着的人从来都要负担更多。 她恨他,因为忘不了他,他是一生耻辱的烙印,永远无法磨灭。最要命的是,她忘不了对他的另一种感情,那是爱。 爱着一个痛恨的人,太可悲了,恨着一个心爱的人,太可怜了。但实际上,无论选择哪一种心情,代战都感到无法逃脱的痛苦。 而最终,也许一切都只有交给岁月。只有岁月,能把最深的,变成最浅的。 为了自保,“逃离”大唐是首要之急。离开之前,到武家坡后的濯心泉来看一眼,是代战必须的决定。她去祭拜他,也去唾弃他。因为她必须这样做。 她付出了委屈求全的代价,心酸的,不可比拟的,她怎么做都可以觉得是对的。就连报复,也是对的。 然而,对着一个假坟能做什么呢?可悲极了。 终究,苏龙和云贵赶上了她,带队奉行指令。宝钏的轿子默默地跟在后面。直到这些人在濯心泉停下,代战被丽娜扶下马车回身看时,才知她也跟来。 好比惊跳的小兔子,代战情不自禁浑身一凉,苍白的脸变得映若红霞,手也紧了。 “唔。”指甲掐进肉里,丽娜痛得挑眉:“公主?” “别叫我。”到大唐短短数日,留下的是一生的耻辱,所谓公主只是倒霉的可怜人。代战抗拒这个称呼,她宁可不要。 宝钏越走越近,手中有一只油亮的白色瓷瓶。 代战不可避免地向后退。她猜到了,她更害怕,她不想要。 “一点心意,这雪蛤油经过特殊提炼,去疤很好,平贵不在了,我尽力帮他‘挽救’。毕竟你们曾经是朋友,原谅他,忘了他吧。”宝钏叹息着,将它拢进她的掌心。 “不必多情了,你的心思不是应该放在新丈夫身上吗?我们又不是朋友。”去哪里的疤早已心照不宣,代战娇蛮地扬眉,狠狠反击。 她的眼睛在宝钏和李云贵之间来回搜寻,说得很大声。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,对待感情理当是忠贞的。这么快就扔下旧人嫁新人,可耻,不管怎样都可耻。 面对死了的人,理当感到羞愧。 宝钏没有接话,愤愤的代战很快发现,不管怎样都丢不开这个瓶子,反而扣得很紧。 “你!”她惧了,声音高亢。宝钏侧身向前走去不理不睬。 关键的这两个女人,终于在此刻都要面对同一个“男人”。薛平贵的假坟孤零零地在前方竖着木牌,荒土一堆,可怜极了。很应该有人哭一哭的。 不是我。宝钏才走过去就回身看代战,果然她是忍不住的,才望了一眼就哭了。 “呜呜。”她冲到坟边,不知如何是好。她恨他,想要踢他打他,甚至把这里夷为平地,但终究只有一哭。不甘痛苦只能如此发泄。无数双眼睛看着她,她只能做出这种事来。况且,仅仅如此,已经够丢人了。 她的眼泪、不平无疑是在告诉这些人,她爱他,她放不下他。可是薛平贵在死之前是谁的呢? 他是王宝钏的,不是她的。她在哭别人曾经拥有的男人,哭光了自己的脸。 代战去看那些望着她的人,他们脸上怪异的可鄙的表情,已经明白无误地透露了想法,把眼前这一刻和校场上的事联系起来,它就更精彩。 因为想象中的兴奋,那些人的眼中都跳动着不一样的光亮。 看着他们,代战明白了,来这一趟,并不是雪耻,而是自取其辱。没有办法抹去,它已经发生。 掌中的雪蛤油瓶硬硬的,摆脱不了代战特别生气。不管三七二十一抛开了手儿,拿它发泄,它居然又出去了。 --正对着宝钏的方向,宝钏看也不看,任它砸过肩头,一声痛呼。 “宝钏!”这下所有人都更不满,云贵更是挺身相护:“代战公主,请自重!” “我……”一瞬之事,这瓶子已碎在地上,当中古怪代战完全辩白不了,气得满面通红,冲上前去。 “要干什么!喂!”苏龙紧跟上来,送客的使者变成了对抗的敌人,马上就要动武,对面的草丛里,却传来一阵动静。 被发现了,那人不得不出来,佝偻着身子,悲伤地请求:“小老儿只是在这儿解手,兵大人,饶命啊。” 他的样子很老,很惊惶,弯着腰,花白的头发,瘦小的个子,皱皱的面皮,起码有六七十岁,可怜得很。但那双眼睛,精明如鹰,目光灼灼,说明了什么呢。 宝钏盯了一会儿,转身向云贵使了个眼色,李云贵点头,马上道:“滚,快滚!” “是,是!”这样便轻易被放过,老头心中暗喜向后退,可是一边退,一边不舍地在望代战。 他很明白她的恨,他也恨她,因为他是薛平贵。他本该已经出关,却因为伤重不得不寻一处地方歇息,刘义留下的包袱里有人皮面具,有银子,还有一应护身的东西,所以他大胆尝试来到这里养伤。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,感谢老天,若非栖身假坟边,他不能发现这个秘密。 他发现,代战其实也是爱他的,而且对他很有感情,相比宝钏的决绝,她的痴心反倒显得不可思议。 早知如此,也许,也许应该…… 薛平贵心里念着,在人生痛极的时刻,居然有点想入非非。 而下一刻,他的想入非非就又被彻底地扳了回去。 代战崩溃了,她接着哭,更多的怨恨,只能放在心里。凌霄从另一边赶来,急忙护着她,悄悄地说:“代战,算了,有人。晚上,咱们再回来,让你……好好地出气。” 只听到前边,后边是什么,听不着了。薛平贵惊诧地向前奔。 有人怎样,没人又怎样。晚上,他们想干什么?想做出更可怕的事? 很快,他心颤了,他看见代战在点头。他好惊,情不自禁就想上前质问。 达到效果的宝钏看着他在犯傻,动也不动。果然,下一刻便有兵丁呼喝:“想干什么,快滚!” 薛平贵不得己地被赶走了,到了晚上,他又潜回来。 代战凌霄还有丽娜确实也回来,这一次,他们穿得都是夜行衣。过关不易,可是为了代战一偿心愿都豁了出去。 终于可以痛快了,凌霄和丽娜都走远一些,让代战一个人发|泄,希望她可以从此振作起来。 代战一脚踢坏了木牌,哭得好伤心:“我讨厌你,你害我,我讨厌你,呜呜,我恨你,我恨你。你死了我也恨你,我恨你!” 因为这一句,掩身在草丛里的薛平贵浑身发热,他的怨恨又被唤起。 可是下一句,他又惊呆了。 代战望望远处的同伴,小声嘤泣,畏畏缩缩:“可是我又爱你,薛平贵,我是爱你的,我比王宝钏还要爱你,你为什么这样伤害我,现在你死了,我该怎么办?我该怎么报复你,怎么报复你都没有用,你都死了!” 薛平贵的身上更烫了,心都有点发飘。 代战的话,为他指了一条明路。该怎么报复代战,他懂了。 隐在暗处的宝钏拉着云贵远远地望着,直到此时才转身笑道:“相公,你懂了没有?” “我懂了。”李云贵拉住她的手,叹道:“好卑鄙。” “但是它有效。”宝钏看着薛平贵的脸,居然样子不清楚,于是实话实说:“看来刘义为他请了符印,就算没有人皮面具,一般人也是认不出的。剩下的,就要看薛平贵的手段。” 爱是最好的武器,利用它是最有效的打击。只是它需要花费时间。 但,为了达到目的,总会有人不择手段,被迫在绝境里的人也许没有别的选择。 “薛平贵还剩多少寿数?”按许家打算,不可能让他活得太久,那么他还能如愿吗。 “三个月,所以,我们就要亲自去欣赏一下。”宝钏冷笑着偎紧了他:“相公,你愿不愿意让我陪着你?” “这……”代战回国,未必甘心永罢刀枪,想必宣宗很快就有旨意下来,想到这儿,李云贵默然了。 “我要陪着你,等着看吧,很快我们就都要到西凉。”宝钏说完,拉住他的手。 27情敌有恨 代战一行人走了,薛平贵蹑手蹑脚,偷偷尾随。 李云贵松了口气,很佩服也很担心:“宝钏,你料中了。” “相公过奖。”风刮得更密了,放眼望去,草从中的沙沙声却很不对。不一会儿,两个藏身其中的身影时隐时现,越来越近。 都是蒙面的夜行衣,身轻如燕,相逐而斗,一人已臂上带伤。 好眼熟,不管兵器乒乓声,宝钏凝神细看:“大姐夫?” 苏龙居然深夜到此,为什么?对手的招数凌利毒辣,已不容多想,她随便捻过手边草叶,向前直掷,化叶为刃。 “我去帮忙!”敌人颈上立时伤了,李云贵赶快请求脱离隐身,赶去相助。 千钧一发,不过如此,苏龙趁那人抚颈,一脚踹去,已将他踏翻。 “大姐夫!”李云贵正好赶来,从后偷袭,要将手勒颈,还没有碰到,就看见那人不行了。 “云贵,细作,留活口!”那人反应迅速,干脆引颈自尽。苏龙眼看这一切,太痛惜了。 不过,虽然他死了,还有线索留下。 苏龙臂伤有毒,血现青紫色。宝钏隐身跟着云贵过去看,惊了:“怎么会?” 这不是中原的毒,只能是吐蕃屠龙草所致。如此说来,这名细作的出身应该会是…… “我们要赶快禀报皇上。”听过云贵根据宝钏复述的话,苏龙越发证实所想,很忧虑:“傍晚时我发现他,换装跟踪,没想到真出事了。” 吐蕃和西凉一样,从来没有真心对大唐臣服,三不五时扰攘边境,已是大患。细作的存在就说明他们的居心。 对付这种人,仁爱是没有用处的。之后听过报告的宣宗,也认为他们的想法很对。 “苏龙,辛苦了。”此事甚密,宣宗和他们在含元殿相见:“你们有什么打算,不妨直说。” “臣以为,吐蕃既然已经蠢蠢欲动,要谨防它和西凉联手。我们要早作防范,咳,咳。”毒龙草的毒性来势凶猛,不过宝钏暗中相助,苏龙总算没有伤及性命,痛楚却是少不了的。 近来消息紧密,吐蕃假意的风平浪静,快要藏不住真相了。 “爱卿所言甚是。”此时内忧外患,幸好还有这些热血的儿郎尽忠职守,宣宗很欣慰:“不过,打仗百姓要受苦,能不打就不打。况且若是以一敌二,我们……” “陛下,臣以为,若是要谨防他们联手,不如派遣精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”李云贵从旁插话,实在等不及了,宣宗望来时,他赶快低头:“臣惶恐,臣不该多嘴。” “没关系,你说得对。”有胆识的男儿才是热血方刚,宣宗不怒反喜:“朕正有此意,挑选一队精英潜入西凉,看看这两国人马,到底想干什么。” “臣愿往\臣愿往!”异口同声的句子响起,云贵和苏龙对视一眼,表情凝重。 “好,好极了。”宣宗满意地点头:“都是我大唐的好男儿,这事先要保密,不许外人知道,人选朕会尽快决定通知你们。”他朝着苏龙的臂伤看过去,叹道:“爱卿受苦了。” “臣不妨。”苏龙察言观色,很快说:“陛下,请容臣先行告退。” 他走了,李云贵还留在这里,而且,很快,殿里不再有其他人。 这是李云贵早就料到的,“兴师问罪”总是要来。 因为宝钏选了他。他没有当薛平贵的“替身”,却踩着薛平贵成功上位,挤走了他。 最好的,当然挤走了不好的,这真好,可惜也让人伤心。 比较起来,就要有人伤心了。 此时此刻,面对宣宗,李云贵很难不愧疚。他和薛平贵,名字里都有一个贵字,但可惜,两个人始终是两个人。 “陛下。”宣宗看了好久不说话,李云贵只得跪下禀明心迹:“皇上,这是臣的主意,跟宝钏没有关系。如果您要降罪,我一个人……” “傻孩子,你们已经是夫妻,夫妻就是一体,谁的主意又有什么分别?”真是奇怪,为什么看见他就会觉得很亲切,宣宗想不通,本来应该大发雷霆,可却并不想这样做。 他把他看了好久,就是在想这件事,他已想明白了。 这件事本该就是这样的结果。薛平贵的结果,也本该就是那样的。只有这样,一切才能得到圆满。为了圆满,必有牺牲。 于是薛平贵被“牺牲”了,无论他是否无辜,有多么悲惨,这个结果,是一定的。 宣宗默默地咀嚼着,心还没有暖回来。刘义禀告的每个句子都响在耳边,他赶不走它。 它太可怕了,它让人伤心和恐惧,可是没有办法。 宣宗还记得,那时默默地听完了,对刘义说:“也好,这样,朕不欠他,你也不欠他,去吧。” 可是归根结底,他还是会放不下他,会难过,会不甘心,会想,为什么这个人是我的儿子?为什么我思念了十八年的儿子,会是这个样子? 为什么他是薛平贵,而不是……另外一个? 在校场上肆意飞扬的那个,被众人交口称赞的那个,为什么,不是他? 他现在就在面前,近在咫尺,宣宗却很想把他看成另一张脸,跟自己很像的那张脸。可是不管眨动多少次眼睛,他都不会是他。薛平贵永远不是李云贵,李云贵也变不了他。 就算是成心要找一个“替身”,都不可以。可是一旦抽离感情,却又受不了。 宣宗捏捏酸了的鼻尖,强迫自己清醒。言归正传:“这事别再想了,不是你的错,跟宝钏好好过日子吧,忘了它。西凉之行,不必你去了。” “臣必须去,陛下!”是弥补也好,是报答也好,这都是该做的,况且,云贵想起宝钏曾有预言,越发相信,这是他应走的路。 很快,带着陛下答复的他回到王家,将同样的句子告诉她:“陛下并没有怪罪我们,宝钏,我想过了,身为男儿理当报国,我一定要去西凉。但是你不可同行,别怪我。” 他说着,双眸如水,款款情深,把宝钏看得都要热泪盈眶。 他的心,她全懂:“你去西凉是应该的,既然不让我去,我便不去了。” “好,好。”李云贵高兴地拥住她,当宝钏将脑袋靠向他的前襟,他却忍不住皱眉。 “嗯?”宝钏抬眼心中一动,却道:“没什么事,相公早些歇息吧,明日我也要进宫呢。” 广德公主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分享,她怀孕了。 来到吴惠妃的馨兰殿,才刚刚见礼,宝钏便从她的满面喜色中感受到了:“公主,你有喜了?” “宝钏你怎么知道?太聪明了!”李馨笑开了花儿:“这下可好,我刚要回去,父皇和母妃又不让我走了。”吴惠妃终于病愈,李馨应当返回公主府,但胎儿前三个月尤为重要,留在宫中会得到更好的照顾。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喜事,李馨很快联想到宝钏,调笑着在肩头轻推一把:“宝钏,你呢,你什么时候……” “公主。”一句话宝钏就变得面红耳赤,急得躲:“我才刚刚成亲,您说什么呢。” “说什么,我说孩子呀。”李馨愉悦地舒展了秀眉,去想,去评价:“李云贵比薛平贵强多了,看样子就知道。薛平贵这个没良心的,你真嫁给他就完了!” “公主,言重了。”宝钏随着她笑,心里却不免想起另一个人。 除了薛平贵,还有一个人,曾经也有可能成为她的丈夫,那人就是心心念念的魏豹。 不该想起他,却想起他。这个人,不是十足的坏人,可也成不了十足的好人。他的心很深,若是做不了朋友,那就只好成为敌人。 风水轮流转,失去成为王允爱婿的可能,魏豹并不是一无所获。大事既定,宣宗开始着手封赏因为雍王之事而立功的人,魏豹升得致果校尉的位子,恰好要比李云贵高级。 于是相见的机会,也可以是讽刺他伤害他最好的机会。 相见在昨日,今日他却又进宫来,这一方面是有由头,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想见她,想得牵肠挂肚,满心不甘。知道她进宫,机不可失。 相约在御花园等待,他很快就看见她的身影。 “三小姐。”相距几丈远,魏豹便已喜形于色:“你来了。” “魏二公子。”宝钏没有走得很近便已停下:“你的伤好了吗?” “你还记得?”不过一两天未见,他的样子又瘦了一圈。见到她,他又惊又喜又可怜:“宝钏!” “魏豹。”不能让他靠过来,宝钏躲开:“这样不好。” “怎么了,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。”昨天的不愉快还顶在魏豹心口,他忘不掉,像鞭炮一点就着:“你我好歹世交,我哥还是你的二姐夫,你处处针对我,不就是恨我打了李云贵吗!哼,真不是男人,打输了居然向娘子告状!” 昨天他们确实打了一场,却是相约到出城动手,以致于李云贵带伤返家,却以为瞒过了宝钏。 这是必须的,李云贵知道他有心报仇,故意让他赢,以为这样可以化解嫌隙,却没有想到,他们的梁子越结越深。 宝钏一听便更庆幸没有嫁给这种人,很快说:“魏豹,云贵没有提受伤的事。你这么说,我倒很想听听,你是怎么把他打伤的。” “这……”魏豹怔住了,才知枉做小人。他的一腔热情,全被变成冰水。 幸好关键时刻,总有人化解尴尬。雍王突然驾到,宝钏不便多留,只得离开。 “宝钏!”魏豹急唤着,心很疼,雍王却嗤之以鼻地笑,教他转过头来:“致果校尉何必这样,她又不是月宫嫦娥,有那么好吗?你要想报复她,还怕没机会?” “什么?”魏豹有点呆了,回头看:“殿下。” “本王跟你说,”雍王招招手,笑咪咪地教他附耳:“有消息,父皇要人去往西凉,李云贵必去,你敢不敢?” 28细作郎君 这有什么不敢,要去,一定要去。 魏豹听得眼睛都红了,立刻说:“多谢殿下,多谢殿下!” 跟上李云贵,寻找机会踩低他,最好把他踩死,梦寐以求,做什么却并不重要。失去王允作为靠山的可能,魏豹却并不是山穷水尽,眼前就有一个最好的主子,等着他去认。 他很快明白过来,拜伏在地,诚惶诚恐地说:“感谢殿下指引明路,微臣情愿肝脑涂地,报效殿下!” “不用这么客气。”大约遇到喜事,雍王心情好到无边,完全不计较礼数:“快起来,本殿下赐宴,还有事情跟你商量。” “是。”魏豹很快随他去了,刚走,许贵妃的凤驾赶到了这儿。 她有些急,也有些慌,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背影,确实好生后悔。 薛平贵的麻烦解决了,宣宗向她透露会将李渼立为太子,这事绝密,可她却经不住儿子纠缠,告诉了他。只怕大喜冲昏了他的头,要闯祸的。 许贵妃深深凝望,后悔不迭,手中绞紧了帕儿。 “娘娘害怕了?”突然的,身旁无人却传来声音,害她猛惊,看看左右手抚心口,她恨道:“重生,你干什么!” “呵呵。”隐身的重生正在说话,不急不慢:“娘娘,请体谅微臣身份已不同,相见多有不便嘛。” “哼。”一朝得志就这般无耻,许贵妃恨他,却又不得不摆出笑脸,扔下侍从顺着花园走到石桥边,望向池塘中的鱼儿,自言自语般地回答:“好兄弟,解决薛平贵你有功,我不会忘了的。” “这不是重点。”一团和气只是表面,真正的症结所在早已心知肚明,重生料定她不能就此翻脸,干脆陪她做戏:“娘娘,管住殿下的嘴才是最重要的,他要再这样迟早漏出去,到那时,陛下会不会让他成为第二个薛平贵,也未可知。” “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。”许贵妃真想咬死他,却还是笑着:“好兄弟,你愿不愿意……” “咳,咳。”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,许重生咳嗽起来:“微臣偶感风寒,娘娘的差事,还是让别人去做吧。微臣要养好身体,等待陛下传唤。” “你少装蒜。”许贵妃总算怒了,把手拍在石栏上:“告诉你,本宫就是要你去找薛平贵,一定找到他。好好的人怎么会失踪!” 自从戴上刘义请来的道符,一般人都不可能找到他,识得他,更不方便杀他,他没有死在大唐境内,出了玉门关也不见踪迹,由不得许贵妃不急。 只是她急,另一个帮忙的却还不急。 “那我怎么知道。”许重生冷笑:“我就算是您的下人,也有不想干活的时候,反正他就剩几个月了,死哪儿不一样啊。” 能省力的时候总是要省力的,因为,他料到,自有别人为他打探好一切。 这个人,居然是宝钏,而她也才刚刚答应过李云贵,好好地待在家里,哪儿都不去。既然说到,必须做到。 许重生暗中观察好几天,没有发现任何异常,他开始怀疑,开始失去自信,可要放弃,却还不甘心。 这天又用过晚膳,宝钏和李云贵回到房中,突然拉他去床边帮他卸衣:“相公。” “宝钏?”纵然接到旨意,明日便要去往西凉,但这时辰未晚,实在令人害羞,李云贵不解地闪了一下,抓住她:“你……” “我看看你的伤好了没?”宝钏没有依他,还在解。 “哦,是这样。”李云贵红脸松手。 隐在暗处的许重生还在盯着,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。 宝钏冷笑,突然将云贵颈口的护身符露出来,它发出一道强光。 “呀!”眼睛好疼,肯定伤了,许重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,哀嚎不已只能快撤。 如意算盘打不得了,接下来他只能回宫养伤,而宝钏也趁机做了一些事。 天刚初明,长安街口,她又见到了一个人,而这个人一见她就躲。 “先生!”男装的宝钏压低了声音,快快地说:“先生,我不是来怪你的。” 袁应德于心有愧,很快便承认了:“薛平贵的护身道符是我给刘义的,想不到你的法力这么高强,居然还看得出。” “先生出于仁心,我怎能怪罪先生。”如此看来,薛平贵寿数将尽是真的了,那么就将重点放在别处吧,宝钏想了一下:“先生,这事先不提,只是我相公这次去往西凉凶多吉少,先生若有所知,不妨迟述。” “我明白了。”以袁应德的道行,自从薛平贵可以断命再续就可以知道宫中一定有人和她作对。此人能力虽然比宝钏稍逊,仍是不可小看的对手。袁应德为难地回道:“他的路数太过阴毒,据我所知,中原一带还没有这样的人。” “难道是……”不是中原,必是外邦,这个人一心荣华富贵,一定穷追不舍。 也罢,怕他不成。宝钏很快打定主意,向袁应德道过谢,回家去了。刚好赶得上给李云贵送行。 “相公,一路顺风,快去快回。”厅堂上,宝钏殷切叮嘱,很是不舍。 “我知道。”李云贵心内荡漾着温暖,赶快答她,又去看苏龙,此次他们是同伴。 金钏在旁,也对苏龙有着千言万语:“相公,你要好好照顾三妹夫,他年轻,有很多危险的事需要人提点。” “我知道的,娘子。”苏龙微笑地回答:“我自己也会小心,你不要太挂念。” 这两对,你一言我一语,无限情深,把剩下的那对气得够呛。不知为何,陛下密旨没有魏虎的份,银钏失了面子,一肚子火。等到王允和老夫人也出了后堂,马上迎过去撒娇:“爹,娘!哎。” 她才走一步,宝钏突然侧身在心口飞快拍了一下,银钏再想说什么就不能了。 张嘴好多次,都没有办法发声。 “你干嘛呀。”不用一大早就听到讨厌的声音,老夫人刚刚有点高兴,看样子不对又急了:“银钏,你可别吓娘,你没事吧?嗯?” 银钏急得挤眉弄眼,动手指呀指,可是还是没办法说话。 “你指着宝钏干嘛呀。”老夫人把她的手揪过来,急死了:“你快说话!” 银钏满脸通红,跺着脚,一会儿就哭了,宝钏却还是一脸不解的样子。魏虎倒是马上过来说:“夫人,夫人你怎么了?” “哎呀,幸亏你不用出门,快点扶她回房,怎么回事。”类似中邪的症状让王允很慌:“快去请郎中来,快!” 不用了,这毛病没人能治好,这是宝钏做的法。银钏已经数次捣乱,这回让她做次好事。 家事不能耽误国事,很快李云贵和苏龙还是按计划走了,而宝钏也是哭着提议:“爹,娘。二姐不知是什么毛病,好吓人。不如这样,我到慈云寺为她祈福,她一天不好,我便一天不回来,好不好?” 她是最受宠爱的小女儿,她这样做没有人会反对。很快,小莲便跟着她到了慈云寺。一个时辰之后,稍事歇息的她又说仙家托梦,必须单人连续诵经持斋三个月,无人相扰,银钏才会痊愈。 于是,小莲被迫回来了,而她却…… 这个秘密,要隐藏一阵子,不可以教任何人知道。就像在路上的李云贵有多么想念她,也不敢让旁人知道,是一样的。 出城前,李云贵向苏龙请假,说要带一些特别的人上路。因为事先请示过宣宗,却还没有真相大白,苏龙很好奇:“去吧,三妹夫,快去快回。” 这次,大家都是乔装打扮,这样做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密和安全,然而,李云贵却在冒险。 苏龙看到他带来的那些人,目瞪口呆:“你……” 他们衣衫褴褛,污污糟糟,全是乞丐。见到苏龙这样的将军人物,都有点害怕。 首领葛大先站前一步,客气地招呼:“苏将军,小的是长安城的丐帮里的葛大,我们都是来,我们……” 都是来报效国家的,打探消息,再没有什么人能比乞丐更有效用。很感谢李云贵,一辈子当乞丐哪有前途,有手有脚,不如做这样光荣的事。 他们是乞丐既便于隐藏,也不会太引人注目,在某种程度上,甚至比士兵更好。 “妙。”苏龙豁然开朗:“三妹夫,你什么时候向陛下献计,藏得好啊。” “大姐夫恕罪。”李云贵知道他并非真的责怪,却很认真地回答:“我答应过陛下,不到临头,谁都不说。” “不妨,不妨。”苏龙很高兴:“可是,这么多人……”他几带了几名家将,如果这么多人,如何分派? “大将军不必担心我们,我们自己就可以解决。分开走,这样不会引人注意。”能为国效力,不因卑微的出身而受到歧视,葛大已是激动得热泪盈眶:“请放心,我们一定小心,绝不会添麻烦。”事实上,在出城之前的这些日子,他们已经接受了一些必须的训练,这些人通通很聪明,学得很快。 “这样就好,就好啊。”他们飞快地散向草丛,一会儿就隐没了,苏龙很欣慰地看向李云贵:“三妹夫聪颖过人,前途无量。” “大姐夫过奖了。”他们接着向前,过到翠竹林处,突然林间一支冷箭射来,正冲着李云贵的后心。 29有人提亲 “嘤汀!”突然它就掉转方向,飞到树上了。紧接着,呼啦冒出一堆人来,长相粗暴,杀气腾腾。 “大姐夫小心!”李云贵摸摸护身符,仔细巡视,这儿是曾经遭劫的地方,天意。 “没事。”扮成客商,会有此情形早已料到,苏龙即刻装腔抱拳:“几位大王,行个方便吧,在下姓赵,和连襟出关做点小生意,高抬贵手啊。” “哼。”为首的盗匪方头大耳,一脸凶相:“给我上!” 喽罗们听命,吆喝着奔着箱车去了,声势浩大。 “哎哎,大王留情。”不到万不得己,不能泄露行藏,李云贵赶快跟着说:“这样吧,货你们拿一半,我们留一半……” “少废话!”看来,曾经行凶的人们已经不记得他,只顾往上冲。 李云贵刚要动,暗处有人扬手。银光闪烁快如流星,几十人马上倒了一半。 而伤了人的,却居然只是细针。 “好快的身手!”苏龙惊了,接着,一名黑衣青年飞快跳出来,爽朗地笑道:“我看谁敢再上?” 目瞪口呆的盗贼们瞬间作鸟兽散。眉目清秀的青年跃到马前,英姿飒爽地抬眼,笑呵呵的:“几位公子,没事吧?” “无妨。多谢了。”看他的样子顶多二十来岁,干净清爽,一双盈亮如珠的眼睛,苏龙看得惊叹不已,急忙还礼:“请教大名?” “在下姓范,单名一个离字。”那人潇洒地挥袖:“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刚才听说你们要出关,是吗?” “是。”理当下马致谢,苏龙却始终保持警惕,而李云贵,却在一边不言不语。 他在看他,很认真地看他,看了一会儿,他不说话。 范离却也敏感,望过周围,很快又道:“萍水相逢,就此告辞,请!”他转身就走,再也没有一丝留恋。 就好像天边的云,突然出现,又突然不见。 “应该只是过路人。”李云贵还在望着范离的背影,叹气:“大姐夫,我们过了险关应该高兴才是。” “也对。”苏龙一直盯着不放,也觉得可笑:“唉,我太多疑了吧,咱们快走!” 假名字假身份都是安排好的,到玉门关要不了多久时候就可放行。为了称呼方便,这次苏龙和李云贵装扮的还是一对连襟,只是身份从武将变成了客商。 而且,换姓不换名,苏龙变成了赵龙,而李云贵变成了林云贵。 只是,为什么在出关的时候,又见到了他? 范离在他们之前过关,仿佛不曾相识,十分冷漠。家将苏勤在旁忍不住对苏龙道:“嗯,大爷,他是不是生气了?” “不管他。”一再相遇不是好兆头,苏龙的心又紧了。 李云贵低头,仍没有发表意见,样子呆呆地在神游:“嗯?” “三妹夫,我可要说你了。”苏龙一脸正色地按住他的肩:“咱们出来是为了正事,你不能老想着宝钏。” “是。”李云贵羞愧极了,手紧紧地握住护身符,把心里话咽下去。他是想宝钏,想极了,想到后悔。刚出关就这么牵肠挂肚,以后怎么办。 世上最折磨人的就是相思。想她,却不能马上见她,只有更想。 另一边,日夜兼程,代战终于回到西凉,却居然是被凌霄抱进营帐中,她晕了。 “怎么!?”满心欢喜亲自迎接的国王与王后瞠目结舌:“这?” “大王,娘娘,臣有罪。”凌霄一脸惭色,却不敢多说:“公主旅途劳顿晕倒了,并无大碍,请不必担心。” “总得看一看。”高贵的王后肤白姣美,双目如狐,一身妖冶之气,却是极有威信。目光如电般扫过,凌霄和丽娜只得顺从. 西凉的居处都是帐篷,着实有些气闷,凌霄将她放在榻上,片刻后女医官奉诏前来,伸手便摸前襟。 “你做什么!”仿佛生死禁忌,凌霄大喝,丽娜闪身扑住代战不让碰。 众人糊涂了,只是这一扑代战恰好醒来,情绪激烈。 “别碰我,不许碰我!”代战拉高被子,蜷缩着向后退,很受伤。 “宝贝儿,怎么了?”王后很紧张地过去:“你怎么啦?” “母后……”一路上噩梦不断的代战总算回到家中,又喜又忧,才唤了一声,王后已忍不住圈她入怀。 “宝贝儿!我的宝贝儿,你怎么啦?”无精打彩的惊惶样儿,让王后心痛到了极点,直把她按得紧紧的:“你遇到什么事了吓成这样,啊?” “我没事,我没事。”疼,代战怯嚅地吐露:“我没事。” 用最软弱的句子表达相反的意思,她的心要碎了。可是也只有这样。她把帐中的每一个人的脸望过一遍,觉得他们很快就会用另一种眼神看她。 那将不会是关心和爱护,也没有殷切的期待,而是鄙夷和唾弃和想她去死。 已令国体蒙羞的罪人,还可以掩盖多久?就好像走上独木桥的人,随时可能掉下万丈深渊。在没有掉下去之前,每时每刻都要想一遍。 紧张,纠结和痛苦像一片乌云罩定她,她只能在母亲怀抱里无声地哭泣,直到哭得很累了,才说:“我只是太想你,太想父皇,我不要检查身体,我没事!你们走吧,我想休息了。” “好,好。”爱女的愿望无不依从,王后只得点头: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,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。”她走了,却在出帐前,意味深长地瞧了丽娜和凌霄一眼。 还没有睡下的代战即时看见,敏感地喊:“你们别走!” 王后皱着眉,只当没听见,心却更沉了。凌霄站在帐边目送她走远,仍旧不肯回头。 “凌霄。”这样分明有所触动,难道竟要主动招认?代战在他身后哭了,惶惶欲死:“你不能出卖我,你不能有这样的念头,你们……” “代战。”被喜欢的人这样想,凌霄即刻回头:“你说什么?” “我,我。”被伤害的目光凌利如刀,代战骇得呆了: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” “别再吓她了,凌霄。”此次归家是喜事也是最大的难事,纸包不住火,难道瞒一辈子?丽娜考虑得很现实,对代战道:“公主,我们可以照顾你一阵子,可是不能顶一辈子。” 他们是亲人不是下人,不可能什么事都挡得了。不说别的,沐浴这一关就是最难最苦的。难道说为了隐瞒秘密,一辈子不洗澡吗?就算是这样,难道就可以天下太平? 代战想得心头更苦,频频摇头:“这不可能,我该怎么办,我该怎么办?” “你不要急,也许我们可以找到最好的药膏,那个王宝钏不是说过雪蛤油可以……”丽娜察言观色,小心翼翼。但有动静传来,凌霄突然跑远了。 他去哪儿?代战慌了,将丽娜急推一把:“你快去追!” 追也没有用,一时半刻,凌霄已从王后帐中出来,表情坚决。 被禁止入内而在外等待的丽娜立刻迎上前去:“你说什么了,事情解决了吗。王后降罪还是原谅你了?” 走来的凌霄叹口气,没有说话,没有停下,更没有理她。 丽娜很快多想了,气得不行,追着他打:“你混蛋,你真的说了?你想没想过,代战怎么办,她的一辈子就这么……” “她的一辈子,就这么定了。”凌霄转过头来,坚毅的双眸闪动着明亮的光辉,丽娜看得出神,突然有点明白:“你是说……” 等到入夜时分,亲手端着饭菜来找代战的王后,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。代战听了两遍还不肯相信,一直摇头:“不,不。” “嫁给凌霄有什么不好,你们本来就有婚约,他想娶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,你干嘛老不肯。”王后一直很看重这个重情重义的儿郎,所以,凌霄说得她很赞同。 就算是马上挑选吉日洞房,也是合情合理的,自小的婚约,怎么能作废。 “我不要他,我不要他。”不要他的同情和可怜,甚至,弄成现在这个结果,代战不能释然,认定他也有责任。所以,她怎么会答应呢。 “哎呀,你真是太任性了。不吃苦就是不行。我太娇惯你了。你好好想想吧,错过凌霄,你会后悔的!”劝不动的王后无可奈何,只好不高兴地出去。 “母后。”代战望着她的背影哭个不停,心道,你哪里知道,我已经吃了最深的苦头,你又怎么救得了我? 机不可失,失不再来,今夜没有决定的,恰恰成为明天转折的契机。 第二天,时将正午,突然来报,有吐蕃使者来到。 “吐蕃使者?”从前西凉没少受吐蕃的欺负,近几年虽然缓和少许,却仍是禀持两不相扰的态度,突然登门这是什么意思? 国王和王后都很不解,但事到临头,也只有相见。 没一会儿,一个中年男人被邀请进入军帐,只见脸大耳阔,双目如火,十分精神。 “在下吐蕃使者阿鲁图伦见过西凉国王和王后。”阿鲁图伦朗声深施一礼,客气得很。 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抱着这样的念头,国王不动声色地接话:“使者客气了,请上座。” 一来二去,寒暄之后的真相令人惊讶。 王后听呆了,悔得不行。可国王的眼中却闪动着兴奋,再次向阿鲁图伦确认:“使者说得是真的,赞普(意指大王)真有心与我西凉联姻?” “正是。”阿鲁图伦很认真地答覆:“久闻代战公主文武双全,貌美如仙,在下如能玉成此事,将使两国受益,大王您亦是功德无量,利国利民。” “原来如此,不知赞普是为他的哪位王子挑选王妃?”为了爱女,王后不免试探。 “哦,这个。”阿鲁图伦不由一怔,接着却笑道:“实不相瞒,赞普是想亲自缔结这门亲事。” “什么?可他已经五十……”王后大惊,刚要说完,国王却将她拉了一把,轻喝道:“王后!” 30乐极生悲 “呵呵。”这事不成不奇怪,成了才奇怪。有使命在身的阿鲁图伦也只有违心不已:“大王,娘娘,赞普春秋正盛,况且以公主之尊,也唯有与我吐蕃赞普相匹配,才不会辱没了她。大唐侵扰我吐蕃与西凉旷年累月,已使我们的百姓苦不堪言,缔结姻亲只会有益而无害,此中情由,还请大王三思。” “使者请先去歇息,此事本王要与王后细细商议,才可答复。”王后激动得在抖,国王紧紧地按住她,脸上的笑,却像荡漾开来的水纹。 阿鲁图伦淡扫一眼,声音收敛得更轻柔:“不急,不急。如此小臣静候佳音。” 他走了,心虚的步子很快。要妙龄少女嫁给老头子,这种缺德事却要说得天花乱坠,不是人人能做的。可它,没有第二条路。 无法拒绝,也许只有接受。 “不。”忍到阿鲁图伦出帐,早已积攒一团火的王后发飙了:“我的代战不能嫁给老头子,死都不嫁!他年纪比你还大,你不要脸我要脸!” “你说了不算,我说了也不算。”国王紧紧地握着双拳,指节都捏得发红:“我们不答应,他们就来打我们。吐蕃的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,万一他们联合大唐……” “打就打,用自己闺女换太平,你就不是男人!”霸道的王后转身就走。她的泪,不让看见。 “你给我回来,想想百姓,想想天下,王后!咱们不能只顾自己!”无奈国王拦不住她,也只有一哭。 可怜的代战还不知道她已经变成一件“商品”,用来交换平安和幸福。她最在乎的,是她自己的平安和幸福。可她离它也已经越来越远。 她最害怕是不穿衣服光着的时候。 此刻,帐外是凌霄在守着,代战刚刚坐进浴桶就想出来,她很怕。 “公主。”帐里没有别人,都被赶走了,丽娜帮她守住这个秘密,把帐边用木夹全都压好。 “以后怎么办?”外边风在吹,很大,顶得帐子一鼓一鼓的,代战心疼,疼得喃喃自语:“就这么过一辈子,一辈子不让人知道,我做不到,我怎么办?” 她一边说一边哭,心儿一晃一晃的,像装了半瓶水。 “不一定,你试试它。”丽娜走回来,严肃地掏出一只小小的白玉瓶:“你试试。” “它?”代战神思恍惚,视而不见,完全没有感应。 丽娜唤了两遍急了,竟去桌边拿来一把匕首,狠狠划向手臂。 “你干什么?!”鲜血喷涌,代战终于惊醒。 “你看着。”玉娜忍着疼将白玉瓶打开,倒出一点澄清的液体滴上去。 “你!?”接下来,代战不可思议看见了的,她不信。 特别惊奇的事,总是很难令人相信的。 从国王那儿来,王后的凤驾终于抵达。凌霄在帐外走来走去,她一眼就看见。 “你在干什么。”她很喜欢这孩子,但心情不好,她在迁怒。 “王后。”保护的本能激发勇气,凌霄抢先挡在身前,大声唤:“您怎么来了?” “嗯?!”刻意地朗声倒更像传讯,王后不悦地扫视了一眼帐子,伸手推:“谁在里边?” “王后。”凌霄向身后更响地道:“您来了。” “是啊,我来了。”帐子里响起慌乱的声音。王后凌利地推开他,抬手便撩,却撩不动:“嗯!?”代战的帐篷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这样。她惊疑地转过头,喝道:“原来如此,代战在沐浴,可为什么是你守在这儿。” “我,我……”凌霄从未如此心虚,脸红透了。 “滚开!”察言观色,侍卫长剑架颈,已将他按得跪下。紧接着,王后一个人往里冲,又惊又急。 “王后,王后!”丽娜闻声,开帐小心迎接:“没事,没事。” 代战还坐在浴涌里,却是哭得很厉害:“母后,别过来!” 急得汗流浃背的王后飞快赶过去。 “宝贝儿,你怎么了。”好好地哭得不能自己,为什么,难道,她已经知道她要嫁给老头子了吗? 不,绝不可能,怎么会这么快。王后自我安慰着,等她的回应。 “母后,我没事,你别过来。”这是代战从没有过的激动时刻,她急疯了。 “怎么了。”抖得这么厉害,是为什么呢。王后迟疑地走去,拉开她的掌儿。 代战惊惧地闭上眼睛,等待中的吃惊和斥问却没有来。 雪峰已回复原状,甚至比原先更挺翘,更白皙,盈亮得像清净的玉。那场噩梦,就好像真的不曾存在过,根本没有发生。 “呵。”她睁开了,她看见了,张大了口,她乐疯了:“这,这。” “代战你怎么了。”看她又哭又笑,王后很担心。 “我没事了,我没事了!”代战突然扑入她的怀中,喜不自胜:“母后,我真高兴!” “你。”讲到“没事”才更令人心酸,顾不得探问原因,王后先要说的是另一桩。 纵然在国王面前说下豪言壮语,纵然千万不甘,也许它终究还是只有一个结果。 拿闺女的终生去换取平安的父母是无情的,拿百姓的性命换她的幸福的国王和王后是无良的。两者相较,能选哪一个? 牺牲代战也许是注定的宿命,根本无法改变。 这话题太敏感了。才说了开头,代战便已聪明地闪躲:“不,我不想听,我不想听!” “女儿。”要亲手断送她的将来,王后心痛到说得句句艰难:“你不听也罢,可是我必须要说,吐蕃的亲事,没有好的借口我们很难拒绝。虽然以我们的兵力还可以拼一拼,但是如果要对付大唐,就只好……” “借口。”代战想起了,感慨万千:“我明明,我明明……” 刚刚还有借口,只可惜它现在已经没有了。她已经康复便不能不嫁。 真不知道这是老天的垂怜还是戏弄,它怎么能这么巧呢。 她将它才想了一遍,刚刚的窃喜就已烟消云散。她胆颤心惊地去看丽娜,焦灼的丽娜向后躲。当帮助变成伤害,丽娜也只有无话可说。 能想象到的处境的人,都在为此焦虑,拒绝不了的喜事,是痛苦,是折磨,可是终究也要当成喜事来办。 很快,消息散播开来,即将抵达西凉的某些人也知道了。 “唔。代战要嫁人了?”听罢探子的回报,苏龙挥了挥手,不动声色地吩咐:“你再探,没那么简单。” “是。”罩着人皮面具的探子男扮女装打扮成老妪,一般人真的认不出呢。没一会儿,他便顺原路潜回。 “三妹夫,咱们的货有用武之地了。”快到西凉边境,这一带都很小心。即使在路边的茶寮,也要继续深入角色。苏龙唤过李云贵来,高兴地说:“代战要成亲了,咱们就……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带来的车箱中藏着各种奇珍异宝,倘若能为婚礼增光添彩,也许可以立下大功,然而李云贵却觉忐忑:“大姐夫,若是吐蕃真的和西凉联姻成功,那我大唐岂不是……” “所以我们要想办法破坏,”苏龙才说一半,突然注意到邻座来了一个黑衣人,他很警惕地闭了口。 “又是他。”还是那个叫范离的,这一路,若即若离,他似乎从没有消失过。李云贵想了想,对苏龙道:“我去探探。” “哎。”苏龙阻之不及,他已经走开,坐到范离的对面。 “有人吗。”李云贵说着已经坐下,笑咪咪地抬眼:“这茶冷了。小二,再来壶热的!” 范离毫不理会,热茶一会上来,李云贵亲自执壶去倒,却不小心将它泼翻。 “不好意思。”他拿着帕儿赶快去擦:“兄台,对不起,我帮你擦干净。” “不必了。”他将手轻抚过来,范离轻盈一纵便已离座跃开:“我没事。” “哎哟。”接着,李云贵的手掌擦过桌边,微一使力便已破皮,他惊愕地叫道:“糟了,我的手?” 血在滴,范离见状皱眉,却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。李云贵却像是有所收获地笑了。 再一会儿,大家离开这里再往前走,天色微黑。 “该住下了。”看看时辰,李云贵来到苏龙身旁:“今夜别赶着入境,谨防有诈。” “带着这么多货,方便吗。”时常有人在边境作案。苏龙有点担心。 “方便的。”李云贵回身看向范离,这个人明明走在前边,却似乎特地放慢脚步跟着,是为什么,也许很快就有答案。 果然,大家都到了旅馆,夜更深的时候,李云贵躺下闭眼,却感到有人来了。 “宝钏,你。”他轻唤睁眼,出现在面前的是范离。 范离有点不高兴:“你在唤什么。” “宝钏。”李云贵又喜又心焦,竟直言:“为什么骗我,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。” “不知道你说什么,先把药上了再说。你的手还在流血,都不管它吗。”范离掏出一只白玉瓶,拧开它,将一点澄清色的液体滴了上去。 31最新更新 愈合。果然没有意外,伤口复原如初,就像从不曾存在过。 “还说不是宝钏。”李云贵唤得心甜,笑得眼眯眯:“我的伤又不重,除了你,还有谁这么在乎?” “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范离一脸正色地退开,摊开掌儿:“这位大人,你可是要给钱的,这么珍贵的药,我可不能白送。” “多少银子?”一路相随的默契,早已心知肚明,既然如此,李云贵也就顺着说下去:“我给。” “不是银子,是金子。”范离朗声抬头,十分正经:“十两黄金。” “十两?好贵。”李云贵悄悄地靠向他身旁,笑了:“你卖给别人,也这么贵吗?” “嗯?”范离皱起眉头,诧异非常。 “呵呵。”他想什么,李云贵全然知道,还想在了前面:“我只是小伤,用在我身上当然浪费了,不买也不要紧,可是有一个人,一定肯舍得花这十两。不对,哪怕是百两,她也一定会买。” “你知道是谁?”范离转过身去,长叹一声。 “我……”李云贵沉吟着巡视他的背影,突然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你!?”范离果然又回头看他,目光灼灼,满含嗔意。 他是知道的,他理当知道,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如此心有灵犀,那人必然是他。也只有他肯舍得在这种时候还开着玩笑。 只有真正在乎的人,才会明白,也只有真正在乎的人,肯去花心思明白。 这样的人很少,就好像这瓶药,弥足珍贵。可是买它的人,却一定会后悔。譬如现在的丽娜。 王后走了之后,她跪在代战面前,一直在道歉。 “对不起公主,我不是故意的,我不知道会这样,早知道,早知道我就不跟那个算命先生买药,我不知道会这样,我……” 自从代战回来,丽娜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地搜寻灵药,以图平复她的伤患,却没有想到,好心办了坏事。 本来是乐极的妙事,却因此生悲。她的伤痕恰恰是解救难处的灵药,可因为它消失了,代战就没有了不去“赴难”的借口。人生最美好的转折,变成了最坏的。这是不是天意? 丽娜真不明白,为什么老天会这样开玩笑,这太残忍了,把她的一片好心变成自作聪明,真不明白。 因为“伤愈”,代战只能担负起身为皇族的责任,把自己的幸福视作铺路石,“高高兴兴”地嫁出去。而臣工百姓也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嫁妆。 他们为她深明大义而骄傲,而自豪,她不可以让他们失望。 直到听到这些,正在难过的代战突然停下:“等等,你说什么算命先生,他是什么模样?” “手里执幡,道人打扮,样子很瘦,头发银白,还有……”代战声音尖厉,丽娜害怕了。 “还有一撇胡子,对不对?”曾经的记忆因此重合,代战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经:“糟了,是他,是那个人!” 曾经说她“无夫无子,不得善终”的那个人,宝钏假扮的那个人。 代战不知道真相,却对这句话念念不忘。也可以说,她这一辈子,都不会忘。 没有这句话,就没有“想要自杀”的预言,没有它,也许一切都还没有改变。他是成功的预言家,但预言的只是灾难,这样的人,又怎么会是善施灵药的好人? “可是他要了我十两金子,”事态严重,丽娜说得战战兢兢:“他不会是骗子吧,明明这药很管用啊,代战,你不要多想好吗。” “十两金子?”这就更希奇了,代战惊惧更甚,一把揪住她:“你怎么会有十两金子那么多钱?” “这个。”丽娜当然没有十两黄金,她只是用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去交换而已。而她现在还不知道,她将会有多么后悔。 “你用什么去换?”代战对着她仔细观察,上下打量,终于发现,不敢置信:“你竟然把我们的圣物拿去换?” 说什么圣物,不过是皇族亲身佩戴的一枚环饰,银制的圆环形,半掌大小,上面刻着各种花纹,对光映照而生灿色,耀目增辉。 “我没有那么多钱,所以。”丽娜想得脸红,想得激动:“说什么圣物,我戴了这么多年,也没见它有什么稀奇。再说,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遗物,我拿它帮你有什么不对吗。你是我们西凉的公主,我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,哪怕去死。代战,我只希望你能原谅……原谅凌霄。你别恨他,为了保护你他真的尽力了,弄成这样最难过的是他,你知道吗。” 爱上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选择的,为了所爱做任何事,都无怨无悔。 凌霄爱代战,只要她开心他就会开心,丽娜爱凌霄,只要他快活她也会快活。凌霄可以为代战去死,既然是这样,别说什么圣物,就算连生命,丽娜都可以送给代战。 这是一组链形的感情,连成了串。是可怜的,也是可敬的。也只有女人可以最明白女人。丽娜的心意,代战完全懂得。可惜,她帮不了她,她连自己都帮不了。 明白了,懂得了,只能徒生嗟叹。 “失去圣物,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?”面对跪在她面前的好姐妹,代战真心惋惜和担心:“如果被外人知道,你要怎么办?” 圣物是不容亵渎的,更别说拿来交换“商品”,不管任何理由都不容宽恕。到时候,主动失去的丽娜将会被视作叛逆,下场也只有一种。 “我的生死无须公主担心。”此时此刻,丽娜只是很忧心一样:“你说那个算命先生有问题,这是真的吗?我马上去找他问个清楚!” 刻不容缓,她说罢就走。 “不。”既已至此,对付出这么大牺牲的人,代战也只有保留心事:“也许我多想了,算了,丽娜,我给你钱,去把圣物换回来,这事要快!” 再快也无用。“算命先生”是高人,神出鬼没,当然早已不见。 于是,白跑一趟的丽娜也只有失魂落魄地回来,强颜欢笑。她对代战花言巧语,好生安慰。可心里的苦,只有自己咽下。 当她满腹心事地出帐,刚撩开一条缝,迎面便见惊疑不定的眼。 丽娜惊愕地刚张大嘴巴,已被他拉紧胳膊拽出去。两人跑了一路,直跑到她受不了喊出声来:“凌霄!” 他很急,很气。她急得双颊发白,额上滚汗,连声音都也发颤,他完全视而不见。他的心已经全然被代战塞满,容不下别的。居然张口便斥:“大王和娘娘要代战嫁人,你快去说呀!” “说什么?”说代战“暗疾”在身所以不方便吗?丽娜可悲地抬眼:“你……” 有太多的话,说不出口。就在这一刻,心头如浪潮翻滚,沸腾至极。痛如刀砍斧凿,也只好由它,哭笑不得的丽娜掩住心口,拼命地忍。 所谓苦痛,凌霄只看得见代战的,看不见她的,就算她再苦再难,也许他也只会后知后觉。 原因很简单,因为他不爱她。爱是打开眼睛的灵魂,没有它,什么都没有。 幸好,我还能忍。丽娜悲伤地苦笑着,想着说:“我去不了。她已经好了。” “你别说笑了,怎么可能。”凌霄感到她的不悦,却还在竭力维护着心爱的人:“丽娜,我知道你为我付出很多,但这种事不是开玩笑的。事关代战的终生幸福,我是男人,我不能开口,你就应该挺身而出,这事,只能让王后知道,也只有她才能阻止得了啊。” 代战再也经不起一丝伤害,只有她的母亲,才是最能保护她的人。 要她伴着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生不如死,宁可这秘密只让她的母亲知道,至少这样还可以保住她的尊严。 而这种秘密当然只有好姐妹才适合开口。 “我真的去不了,我……”丽娜恨得掐起自己的手:“对不起,她真的已经好了。” 是好是坏,现在还没有定论,因为怀疑和忧虑,喜忧参半,惶惶不安。这是丽娜招来的,所以不可能没有羞惭,面对凌霄,这种心情就更深。 失踪的“算命先生”究竟是不是骗子,没人知道。也许到头来做了帮凶也说不定。 用视同生命的圣物去赌,却可能换来这样的结果,算不算自作孽? 丽娜想了一下,喷涌的眼泪将答案告诉她,不想面对的,最怕的,偏偏如此。 可是看不懂的凌霄不会明白,也不会体谅。他只会觉得丽娜变了。 “你变了,丽娜。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是不是代战怪你所以你不高兴,不想帮她?你要体谅她,丽娜,你知道她有多苦吗。你是她最好的姐妹,你不帮她谁帮她?你不能推卸责任!”知道这样残忍,可是凌霄没有别的选择,他只想把丽娜“骂醒”来达到目的。 他抓着她,强迫她面对他,也面对代战。然而,被这样对待的丽娜,崩溃得全无心情。 更何况,紧接着代战侍女雅琦突然跑来:“不好了,公主找你,丽娜郡主快去!” 最害怕的来了,只允许她一人进帐后,代战连解开衣裙的勇气也没有。 丽娜轻轻靠近剥开前襟,触目惊心,吓得双肩发颤:“怎么,怎么会……” “那个算命先生真的是骗子!”代战急急掩好身体,泣不成声:“怎么办,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高高兴兴地嫁出去,都以为我‘深明大义’,我现在成这样了,我怎么办!” 作者有话要说:家中急事,今天只得一章,向诸位赔罪,明天一定补上,爱你们! 32最新更新 办法只有一个,拖。不管多久,拖下去,拖到有办法为止。 “只有这样。”参与的人首先要把自己押上,丽娜思及此处,满面坚毅地对着她:“代战,我为你豁出去,你可千万别露馅!忍着!” 待嫁的人,一举一动都是话题,漏了一点点,“全军覆没”。 代战需要的是持续的欢喜,而不是痛苦,哪怕实际上充满焦灼,她也只能装下去。当眼中蓄满了水珠儿,它烫在心口上,烫得她疼,她才一把揪住丽娜,唤道:“丽娜,谢谢。” 她受苦的是心,而别人玩得是命。肯为她这样,恰恰是因为同样的痴情。 凌霄有多爱她,丽娜就有多爱他。无解的连环,有始无终。 多么苦涩也只能忍。丽娜转身去抹眼睛,拒人千里:“不必谢,你好好保重,记住,这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。不管有多难,我都替你扛了,一定想办法解除婚约。”只有令吐蕃解约,才能更好地推卸责任。 “两个人?”代战惊诧地眨眼:“不,这……” 两个人,绝对不够,绝对办不到。至少还有一个,千难万险,也一定会赴汤蹈火。 “没错,那个人是我。”潜在帐外的凌霄再也忍不得了,踏步进来,星目如火:“至少还要有我,这么大的事,丽娜你居然把我扔下?”要玩命,男人最应该冲在前面。况且身为将军,把此事当成行军打仗也不为过。 他是犹如窜入林间的风,没有人可以阻止,只有遵从。 从代战那儿传来很奇怪的消息,这消息不好,却很及时。 “病了?”必须喜气洋洋的时候,这是灾难。龙座上的国王马上追问:“真的?” 入夜,禀报的凌霄双肩耸动,抬起的双眸马上低下去:“是。” “唔。孤王也只是怕她闹脾气,你别想错了。”面对爱女的病患却如此猜测的父亲是可耻的,国王羞愧得双颊灿灿。 “本宫马上去看她。”王后即刻离座,回身轻瞥:“大王,我去看她是真是假。” “哎,我不是这意思!”话中有话,饱含的刺是多么明显,国王想救也救不回。 假的总归是假的,既然做了假,想改,也救不回了。 代战躺在榻上,脸红如火,额上滚满细汗,她很热。王后刚刚碰触便已缩手,看了几眼,再靠近时,竟扬起掌来,狠狠地刮下去。 “母后!”被打得眼冒金星,代战蒙了:“你!” “糊涂!”王后躁得直哭,将手往她肩头推去:“竟然这样骗我!” “我没有,怎么会。”苦肉计这么快便被揭穿,代战想不明白,也只能固执己见。嘴硬,可是她情不自禁地蜷动着身躯,在往后缩。 “这种把戏骗得了谁。”王后冷眼看她,心疼又心寒:“你用了‘冰龙’,受苦的是你自己!你傻不傻!” 和它的名字相反,这是西凉境内特有的一种盅珠,从外表看,如珍珠般亮而发光,希奇而珍贵,贴身佩戴,一盏茶的工夫,必定浑身发烫,有如大病,且持续日久。 内中含盅,当然致此。 为了逃婚想出来的办法,就算是苦肉计也只好这样。可是,它太幼稚了,幼稚得可笑。 没有人成全的骗局,注定只是笑话。看,就连亲生母亲,也变得如此残忍。 代战吸吸鼻子,把泪都存在眼眶,往回压,她的心像麻花儿一样扭紧:“你了不起,母后,你看出来了,可你为什么拆穿我。你以为你拆穿我,我就要去嫁人了是吗?我不,我就不,我不想嫁了,我不嫁了,不管为什么,我都不嫁了!” 装病是为寻机倾诉真正的秘密。而现在,委屈让她情愿把这秘密藏起来。能藏多久,就藏多久,她要把难处扔给她,因为她恨她。 “你,你这丫头。”服下冰龙,唯有伤身。恨她剑走偏锋,恨她蠢,一时情急才动手,没想到这丫头认真了,王后好后悔,也较上了劲:“好,你不嫁,我也不管了,我看你怎么办!” 她起身便走,再不看代战一眼。随后赶至的凌霄,悔不堪言。 “我混蛋。”他抬掌扇自己,痛彻心肺:“这法子混蛋,我也混蛋。代战,我对不起你。”用苦肉计逼王后和国王出手,却适得其反,却把代战折腾得够呛,是他无能。 用了冰龙,至少要烧足两天两夜才会降温,在这段时间里,她会昏天黑地,不停地做噩梦,没有任何人帮得了。 做戏是为了让人心疼,可如今,只能苦自己。代战在榻上咳嗽,对结果仿佛预见:“我算是明白了,他们不会帮我,我的作用只是和亲,我明白了。”她已经全然陷入绝望,心儿像被锥子一下下地凿着。 烛光照着她的脸,她从未如此虚弱,抖动着的影儿,将她最后的一丝信心也已拆碎。 “一定有办法,我就算死把这个结解开,代战,你信我!”凌霄愤然出帐,他要说到做到。 公主病重,消息传得飞快,身为使臣的阿鲁图伦很快便来寻他,忐忑不已。 面对质询,凌霄扬眉一笑,揽向他的肩:“有劳大人挂念,此系误传。公主千金之体,一定多多保重。大人远道而来,诚心一片,本将军今日理当好好款待。正好有些婚事的物品,大人可一同鉴赏采办,与民同乐,在下愿为大人尽心竭力。” 他要引他上街去观望繁华,借此寻机希望可以帮到代战。可这一趟,又害得她更惨。 正是赶集的好时候,王城外,熙熙攘攘的群众正围绕在东街,围得水泄不通。便装的凌霄和阿鲁图伦也被吸引了。 “来,看看,这些明珠够不够亮。”混进城来的李云贵苏龙等人,正是使尽浑身解数在做足商人的本分,大声地吆喝着。 算起日子,这已是在西凉城中的第三天。这些人里当然少不了范离,只因有些事本就是他在推进。 如同姜子牙溪边垂钓是为遇明主,而他们,也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。 “来了。”范离向着人群外围轻瞥一眼,又去望李云贵。 “唔。”就算范离一直不肯承认某个身份,李云贵也对他言听计从,嘴角撇开,笑如春花:“知道。” 默契的合作只需眼神便可传递,不一会儿,所有的同伴都已接收到暗示。 “上好的夜明珠,大唐的国宝,来,都看看!”苏龙站在当中,把手中的珠儿亮得高高:“压惊祛邪,最好的宝贝,各位客官,千万不要错过,都来看看!” “大唐?”真是找死,凌霄一听便怒,此次出行,阿鲁图伦和他都带有亲兵,有伤国体之事,绝不敢做。 只能忍,咬紧牙关,他去望阿鲁图伦时却是一脸平静。 阿鲁图伦也是心怀鬼胎,冷笑着斜睨:“呵呵,大唐的国宝。” 大唐是他们共同的敌人,此时正是考验的时候,谁先动手,却很有学问。谁先动手,谁最恨它,谁越迫切,也就意味着最需要另一边援助。是吐蕃还是西凉,这很重要,要想不被另一边吃定,就只能按兵不动。 好心计。苏龙的吆喝声越来越刺耳了,却不见凌霄有半分焦躁。阿图鲁伦心赞着,嘴上却在挑拨:“哼,大唐的人也敢跑到西凉为商,将军有何看法。” “往来通商本是常事,也罢,大人咱们上去看看。”凌霄拉着他,往前拽,却笑道:“大人,请站前些。” “你。”人多,阿图鲁伦确有怯意,却不想被看出来,很没面子。只得讪笑道:“将军神威,在下愧不可及,呵呵,只愿这些人不是奸细,也省得国王和王后忧心。”他在讽刺凌霄身为将军却有懈怠之心,他很坏。 “这个自然,就请大人与在下一同辨别真伪吧。”说来西凉与大唐交恶,吐蕃从中作梗功不可没,实属小人之举。此时正逢良机,凌霄当然也要好好报复。 “哎呀,贵客请上来观赏。”李云贵见缝插针拉住他们,快快说:“请。” “不行!”藏在人群中假作围观的范离高声亮嗓:“你们这些骗子,还想骗人不成!” 他浑身发红,连步儿都摇晃,却将胸前佩戴的珍珠一把扯下,扔到阿鲁图伦面前,喝道:“这是冰龙,不是珍珠,你们害我,还想骗这些贵客?” “冰龙?”前来西凉之前,阿鲁图伦已有耳闻,西凉境内一大特色,珠中含盅,中之必得重病。 为什么会这样,中原人也擅长西凉的盅术?阿鲁图伦迟疑了,更不解地去看凌霄。 无辜的凌霄将目光扫过这些人,突然心头一寒。 还没有想明白,但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响起细小的声音在提醒着他,他慌了。 “冤枉啊,冤枉!”苏龙和李云贵等人马上喊出来,战战兢兢:“我们不知道什么冰龙,这可是大唐的至宝。” “还想抵赖!这是西凉特有之物!”范离气极,竟将宝珠捏碎,果然,一只如蚊子大小的黑虫儿滚出来。 阿鲁图伦吓坏了,马上向后退,可是也已被咬中。 “拿,拿下!拿下这些人!”惊惧欲死的他哭丧着脸,难堪至极,要怎么活命他不懂。 就在此时,靠近凌霄的亲兵不由脱口而出:“糟了,跟咱们公主一样,她装病……” “闭嘴!”大错已成,凌霄转身便瞪,已经晚了。代战的秘密,已经跳出来了,他藏不回去。 “什么,装病?”阿鲁图伦听得好清楚,又惊又怒:“为什么!?” “因为她是露胸公主啊。”不怕死的亲兵好像中邪似的,竟当众大声无误地叫了出来。 这下,所有人的眼睛都往这儿瞟,全部吓呆了。 33最新更新 都听见了,就算还不知道起因,很快也会去打听。微服私访,这么多百姓就在眼前,没人能关上他们的眼睛,掩住他们的耳朵。将来也许,更不能管住他们的嘴。 一传十,十传百,家喻户晓是迟早的事,泼出去的水,不可能收回。 “混蛋!”最刻骨的恨也代替不了它,凌霄被激得满眼是泪,抬掌就扇。 “唔。”力大如山倾,亲兵巨颤着喷出一口血,站不住了。 “是你!?”这一挠,竟碰巧将人皮面具也撕下,凌霄惊愕地看去,帽儿跌落,倒地的亲兵长发散开,娇美非常,她分明是个女人。 冤家路窄,竟是见过的旧人。 薛琪拧住秀眉,泪盈于睫,神情恨恨:“没想到是我吧?嗯?” 和魏豹一同潜入西凉兵营是前天的事,可是谁也没有她这么大胆竟亲身犯险。可她做了,一举成功。 就在这热闹的大街上,众人之前,她让代战永远也无法挽回。 这是为了薛平贵。薛平贵还活着,这个秘密她会保守。而他失踪也可能只有一个去处,就是西凉。 他为了代战扔下她,把她扔在火坑里,这是他欠她的债。没有代战,也许薛平贵不会那么惨,没有薛平贵,也许她不会那么惨。这又是一个连环,陷入复杂心情里的她别无选择。她难过,也为薛平贵难过,她对他还有幻想,她爱他,正如她所幻想的那样。 为了他,她很应该做些事。所以,她要代战先还欠他的债。 可是终归,这太大胆了,大胆到令人难以置信。 “我,我真的……”想的居然就做出来,如此真实,就连她自己也很震惊。倒地的薛琪摸着脸颊,抬眼搜寻人群,去找刚刚慑去她心神的人。 揭穿很痛快,却仿佛是被鼓动的痛快。于是,她一定找出是为什么。当眼睛停留在范离身上时,突然激动起来,将手去指:“你,咳,咳。” 说不完了,因为凌霄不允许。眼明手快的亲兵溜过去架她,拘住她。 “带她走!”凌霄嘶吼着,没有半分留情,再将手一挥,对准好多人:“还有这些,一并带走!” 这结果,全部中了。李云贵及苏龙等人互相对视着点头,口中却喊着:“冤枉啊,大人,为什么抓我们,大人,大人!” 被抓走只是第一步,要想知道西凉的机密,只有如此才最方便。薛琪既然在这儿,想必魏豹已经捷足先登,真想不到,他那样的人也有雷厉风行的本事。 他在哪儿呢?是一起还是暗中躲藏?薛琪这样不来救,是隐藏实力还是狠心?被兵丁勒住胳膊的李云贵扭身去看人群,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影子在往后缩。 可惜被人挡住,脸看不到。李云贵再想动,就有人凶蛮地拧住:“干什么老实点!” “是。”李云贵假装地连连点头,把眼睛转到另一边。 范离也被擒住,四目相逢,心有灵犀。吐蕃和西凉的婚事再无转圜余地,这是任务之一。接下来要打探清楚他们还想干些什么。 被抓走不是死路,而是转机。凌霄一直希望吐蕃主动提出退亲,这下总算可以了。 事态已经如此,再改变也只能更坏。 动武,惊得街上的百姓也跟着四散奔逃,可怜的人们乱成一锅粥,阿鲁图伦夹杂在其中,尴尬至极。被盅虫咬中身体已经开始发热,头晕目眩,他却还要顾着国体和尊严,撑得好辛苦。 “大人,大人!”终于,没有一会儿,阿鲁图伦倒了。被亲兵扶回去之后,浑身滚烫,不停地做噩梦。 他梦见,赞普总在骂,为什么找回这样的公主做他的女人,为什么这么蠢。骂到后来居然要把阿鲁图伦砍了。 “臣没有,臣不知道,不知道!”阿鲁图伦摇摆着双手惊醒,满身冷汗。 “大人,怎么了。”亲兵舍顿侍立在榻边,马上站过来。 “我要退亲,不,是咱们赞普要退亲!”阿鲁图伦拉住他,心慌手抖。 “退,退亲?”虽然在街上那幕是很震撼,可是就这样退亲,傻子也知道是为了什么。那不是和西凉真的把脸撕开,真那样,岂非太傻? 还是等等,也许事情会有转机。 “等?”听过建议,阿鲁图伦更急:“我能等到什么借口,你倒是快想办法!越拖越麻烦!” 的确是越拖越麻烦,从国王与王后的态度看来,他们也谨慎到了极点。 亲者痛,最震惊的是他们,最无奈的也是他们。最可惜的是外面都知道,而他们却是迟到的。 深悔残局已无用。恨也好,悔也好,都是马后炮。 王后坐在帐内,含泪揪住帕子,身旁的国王踱来踱去,是一团爆炸的火。 “大王,你别走了,你走得我心乱。”心痛得是刀斩斧凿,止不住她厉声唤。 “你心乱?孤王的乱就不乱了?你怎么当人母亲的,出了这么大的事,还是外人告诉我。现在整个西凉都知道了!不对,马上吐蕃也知道了!” “大唐都知道了,又怎么样。”王后马上说:“我管它谁知道,我女儿要活着!” “废话,你!”国王很快更急:“谁不让她活了,现在是逼我去死,我怎么办,啊,我怎么办?我的脸全丢光了,我还要活呢,嗯?” 死能解决的问题,都不是问题,死解决不了的,才是真正的问题。 他们吵得如掀瓦烧房,身前跪着两个人,都没有说话。 丽娜一直在哭,而凌霄低着头一动不动。纸包不住火,这是迟早的,但终究不想它来。 它来了,只好用命去挡,命挡不住,就只好躲。 可惜,没有人能容忍。不过须臾,国王与王后的责问紧跟而来,凌利非凡:“最该死的是你们,你们怎么活着回来了,代战私自出去,就是你们帮得忙!没你们,她走不成!” “所以臣该死。”王后的指尖快碰到额上来了,凌霄侧身替丽娜挡住,仰视着展开眉头:“王后,这是我的主意,丽娜只是个丫头,她算不了什么,没把公主保护好,是我的罪过,跟她没关系。” 他的眼睛明净如月,决心可见一斑。到了紧要关头,他必须像个男人。 “哼,你扛,你扛得起吗?”王后心碎了,最信任的人瞒着她,骗她,让她无法提防,终致于此,她好痛:“我最信你,偏偏是你毁了她,凌霄,偏偏是你毁了她!” “王后,对不起。”凌霄跪前一步,再次请求:“我的命你随便拿,只是有一条现在怎么办?” 报仇也好,处置也好,都是后话,现在怎么办。 不管结果如何,谁来替阿鲁图伦找个台阶,替西凉和代战找个台阶? 杀了薛琪,或者杀了抓回来的所有人,也只是让刀刃沾上血腥而已,就这么杀了她,也许反而更加论证事实。 所谓灭口,莫过于此。 “哼,本宫明白了。”王后眯着眼睛靠近他,近得很有压力:“薛琪是从大唐来的,自然是大唐的奸细,奸细诋毁咱们的公主,咱们公主受委屈了。” “王后。”母亲为女儿找的借口,凌霄没办法说它不对,然而这样欲盖弥彰,管用吗。他深为忧心地揪紧了眉:“可是,公主她……” 这样盖能盖得了什么,她的伤确实存在,就算它马上好了,空穴无风,吐蕃也不能尽信。总归有这样的传言和阴影,一辈子笼罩。 “我不管,反正就是这样,马上将薛琪处死,让所有人都知道,代战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从来没有,从来没有。” 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薛琪是大唐的人,杀了她,就等于跟大唐开战,跟它打我们拼了,可是吐蕃要是乘虚而入,我们怎么办?”站得最高的人心也最铁,国王始终要比她冷静,这种冷静,残忍至极。 “我管你怎么办,我只管我女儿怎么办。”王后压住胸口,脸已变得灿如红霞,她的心在疼。 “唉,不说了不说了。”内忧外患,国王也只能扔下所有去扶:“好了,求你了,你要是再出事,孤王真的完了。” 心想事成,想什么来什么,当他也采取拖字诀的时候,偏偏当晚就有事来。 在帐中养病的阿鲁图伦烧得昏天黑地口干舌躁,正想唤舍顿帮忙倒水,结果,眼前一点银光闪过,是刀袭来。 “救,救命啊!”不敢让它靠近颈边,阿鲁图伦手忙脚乱地抓:“救命!” 声音虚弱得连孩子也听不到,正当他感到绝望时,那黑衣蒙面人却欺身上来,被他挠中。挠下来一件硬物。 运气好,这么一碰,那人换招时不小心碰倒了榻边的溺器,随着声响,终于有人猫进来探看:“大人!” “快,快救,救我!”舍顿抢步近前,只见可怜的阿鲁图伦倒向榻上晕了。 再醒来,已是半个时辰之后,舍顿单膝点地,谨慎地说:“大人,大人?” “唔。”阿鲁图伦很快意识到,赶快回他:“谁害我,谁要害我?” “大人,大人别紧张。”舍顿即刻要他小声:“外边守着好多西凉兵,别让他们知道你已经醒了。” “怎么?”阿鲁图伦不明白:“难道,是他们?” “大人请看。”舍顿拿出一块银环状的硬物,交给他:“这是从大人手中扳下来的,您可识得?” “对了,它。”阿鲁图伦立刻想起:“是那个蒙面人落下的,是我抓下来的!” 它是什么呢,很贵重的东西吗?看样子,也没有很值钱。可是看形状,却是…… “这是西凉皇族之物。”阿鲁图伦惊叹地用手摸,摸到终于确定,吓坏了:“刚才袭击我的人,是西凉的皇族?” 34最新更新 这很重要,这是证据。有它,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。 “他们要杀我?”阿鲁图伦想得身儿发颤:“居然皇家亲自动手,哼,我好大的‘福气’。” “不会的。”人在最虚弱时总不免胡思乱想,舍顿哭笑不得地安慰:“大人,两国交兵都不斩来使,更何况我们还没打仗呢!” “你懂什么,很快就会了。”结不成亲家,自然是仇家,更何况,阿鲁图伦一旦安然回国,就等于平白带走这么重大的秘密,谁能甘心。 今后,不管西凉跟大唐的关系怎样,至少吐蕃实在装不下去了,这怎么办。 阿鲁图伦深深地焦虑着,当务之急是保命,可这条命要怎么保。 “要么拼,要么死。”舍顿太年轻了,只有二十多岁,他想得好简单:“大人,不如小人保你出去。” “你这个傻子,真打出去是我们没理。”阿鲁图伦深感倒霉:“更何况我现在病成这样,你是扛我还是背我,咱们才几个人?” 不能打也不愿意死,恐怕也只剩一样,摊牌,兴师问罪,可这罪不能直着问。 阿鲁图伦想了一下,很快教他附耳:“过来。” “是,明白了。”舍顿听得频频点头,惊叹不已:“您放心。”他让他怎么说,他就一定怎么说,就算把命玩了也要办到。 阿鲁图伦交待完了,安静地躺回榻上,闭眼睡觉,然后,舍顿跑出去叫起来:“来人啊,来人啊,我们大人不行了,我们大人不行了!” 守在外边的老臣官很快紧步过来:“什么,怎么可能?”明明把过脉也看过气色,虽然病重,却绝不可能就这么死了,他不相信。 “快去请国王陛下,我们大人真的不行了。”舍顿眼泪汪汪地拉住他:“大人,求您了,最起码能见上最后一面!” “好,好。”看这个年轻人哭得天花乱坠,臣官信了也慌了,不一会儿,国王和王后真的来了。他们都在想,阿鲁图伦可千万不能死了,死了,吐蕃的兵很快也就来了。 来时匆匆,没带多少人。舍顿在对面飞快地瞭望,心道果如阿鲁图伦所料,心头欢欣,紧步相迎:“大王,请借一步说话。” “这。”国王飞快地转头去望王后,她不该来,却是一定要跟来,进帐不带着她,她会更忧心,会不干。然而国家大事,妇道人家总归是妇道人家,这该怎么办。 “大王,请让妾身进帐。”此事恐怕是局,王后战战兢兢地粘住他,不放过他,生怕漏下任何挽救代战的机会,阿鲁图伦遭袭,这笔账,不能算到代战头上。 “行了,你待着吧。”国事面前没有亲情,任何感情必须让道。国王狠狠地按捺软弱,向她道:“有些话你不该听就别听,听了你受不了,这事,你也干不了。” “大王!”良机错失便成空,王后不甘,紧追着他:“我要跟阿鲁图伦说清楚,我不能让他乱想,他乱想就会乱说,大王!” 国王径直迈着步子,半点不回头。她再追,把守帐外的士兵交手相拦。 再痛再难,她也只能停下,望着帐里亮起的烛火,纠结欲死。 为了国,阿鲁图伦不能死,千万不能死。为了代战,他要是死了,该有多好。 可是,王后也知道,就算阿鲁图伦死了,也还有许许多多的人,他们还活着,就算将这些人通通除掉,也没有用。 代战的恐惧永远存活着,伴随着她的生命,长久地活下去。因为它,她变得很奇怪。现在的她守在帐中,半步不出,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,也没有人知道她会干什么。 她不吃饭不睡觉,什么都不做,只是安静地坐在榻上,像一个活死人。任何人的生死也都与她无关,她根本不关心不去管。她连自己都不想管。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,但总觉得它来得太早了,实在太早了。况且大庭广众,全国皆知,这情况就好像在校场的事又重演一遍。 那时是薛平贵害了她,可她实在没有想到,他“死”了还能害她。余波不浅,到此时还有塌天的威力。 于是,她能做什么呢。她也想做的事已经发生。她想杀了阿鲁图伦,杀掉所有知道的人,可是还没动手,就有人这样做。 事情来得太快了,快得无法抵挡,也绝不能改变。 国王进了帐儿,阿鲁图伦双目紧闭,还在装睡。走近了却见手儿垂下,掉了一物。 正好落在脚边,国王惊诧不已地刚要去捡,却听他喊道:“刺客休走,你休想我中你奸计!” 嗯?这是怎么了?国王很不明白。阿鲁图伦却恰好睁眼。四目相望,是他先开口:“陛下,哎呀!” 他双手前伸握住了他的胳膊,十分热情而焦灼,已经做好被问罪准备的国王再难想象:“大人,你?” “陛下,您不知道,我,真是急死了。能在死前见您一面,把这阴谋说开,我死而无憾。”说罢,他假装不知道地到处摸:“咦,那东西呢。” “这。”国王站前一步,想要挡住,阿鲁图伦的目光却投过来,立刻挣扎着要去捡,国王没奈何只好代劳。 捡起它便是捡起大秘密。阿鲁图伦快快说完经历,末了却道:“那刺客分明挑拨,陛下小心!” “什么?”看样儿分明皇家之物,不会有假,但国王万难想到,阿鲁图伦却肯如此,主动帮他推托责任,这可太难得了。 一切不过为了保命,迫不得已。阿鲁图伦殷切地看他,为他留足了面子,也只想换一个好的结果。 “大人,孤王一定彻查此事,教‘有心人’无功而返。”顺阶而下,国王很快懂了暗示,也赶快回礼:“大人抱恙,宜当好好休养,至于其它,一定不要轻信。” “是,是。”敢在此时议及代战才是真的找死,阿鲁图伦听出有心网开一面,还不赶快顺着说下去:“陛下烦心劳力,小臣于心有愧啊。” 真正有愧的是国王,焦躁的也是他。 刺客遗在此处的分明是皇族的圣物,这说明了什么?说明有人为了给代战报复,只顾家不顾国了! 这是谁,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,有这么大的本事,这么大的决心? 国王忧心忡忡地走出帐儿,满面愠色。 久候的王后见状吓了一跳:“陛下?!” “你干得好事,混账!”这回真的怒极,再没情理可讲,国王压抑着拽她回到自己帐中,屏退众人,即刻便斥:“你干得好事!” “我干得好事?”这圣物当面扔来,王后一头雾水:“我没让人动手啊,怎么回事?” “查,马上查。”这不是帮忙是害人,国王怒不可遏:“这是想害死我,害死西凉,这个人,必须查出来!” 不必查了,一切很快水落石出。拿不出圣物的丽娜被叫到跟前,哭着承认:“这是我的,可是不是我干的,我真没有!” 她和凌霄在此处跪了好久,刚刚回去就发生此事,她很难辩白,况且,这一辩又辩出了是非。 她拿这圣物换了什么,又是跟什么人换的,她不能不说。 听得啼笑皆非的王后马上更恨:“你用它抵当十两金子,去换那破玩意儿,啊,你这个死丫头,你换那破玩意儿,什么破药,你把代战害死了你!” 神通广大的“算命先生”不见了,可后果,却赤果果地摆在这里,没办法拉回来。 一切是局,已经中招,如同咬钩的鱼被人扯上岸,只等下锅。 这是谁呢,是谁有这样的本事,又刚好做成这样?恐怕千难万险,在他也不过尔尔。 蹲在牢营里被看守的李云贵正在闭目养神,却突然开口:“范离,是你。” 和他绑在一处的范离也没有睁眼,却马上接道:“什么是我?” “有人出事了,是你干的。”阿鲁图伦的营帐就在对面,虽然较远,闹起事来的动静却很不小。 “是我,我怎么不知道。”范离完全不承认,却笑道:“哼,你为什么不觉得是这个老头子干的?” 天寒地冻,牢营里也有柴火,有人正在他们面前的火盆里翻翻拣拣。 那是一个很可怜的老头,干杂活儿的,看样儿已经很老了。他怎么会这么神通广大,他能吗。 “他是?”李云贵揪紧眉头靠向范离,声音压得极低:“薛平贵?” 面前的老头顿了一顿,木然抬眼,然后,也不过一瞬,头又低了下去。 “干什么干什么呢,不许交头接耳,不许说话!”打盹的守兵突然惊醒,狠狠一鞭扫了过来。 “哎!”李云贵架身去挡,只怕它伤了范离,可这一鞭却突然转折,扫向那老头儿的背。 35最新更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,结果已注定。这一击极快,带起啸声,急切得如扑来的蛇。 守兵的鱼鳞鞭层层细刃包裹坚硬如铁,被它扫中就废了。情急的老头儿抬手抱脑袋,让了两步,没躲开。惊惶得直叫:“饶命,大人饶命!” 来不及了,它已经扫中他,衣衫破开溜出一道血痕。紧接着,落下的鞭梢刮在火盆里,卷起烧红的木炭往外跳。 “呀!”连环反应最是凄惨,这木炭向前跃,跳在老头儿脚上,他却躲不得。 为什么,原因守兵在下一刻喊了出来:“死跛子,滚远点,找死呀!”说来还是有点同情心,虽然骂他却紧急收鞭,将这块木炭扫去。 时间虽短,那木炭已经把鞋子烙出洞来,烫伤他的脚。 “是,是。”命衰没办法。老头儿疼得面容都扭曲了,拖着残躯感激涕零:“多谢大人,谢谢大人!” 这样儿,可怜十足也犯|贱十足,却不是事出无因,识时务罢了。 可是,也未免太识务了些。李云贵一眨不眨地盯着,看老头儿随后恭敬地退出帐子。火光映照着,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,走得好慢。 老头儿带走了影子,却带不走他心中的疑云。可惜没容他想太久,自作聪明的守兵转头吼:“望什么呢,老实点!” “是,大人,是的。”这下轮到李云贵装乖,等守兵检查过无异样换班要去睡了,他才偷空跟范离再聊几句。 “瞧出什么没有。”范离悄悄问他,嘴唇动得极轻微,李云贵却听得好清楚。 从开始到现在,没有一个细节是被他们漏下的,这很重要。 “嗯。”李云贵很肯定地点头,眯起眼睛:“那老头儿是假的,明明可以躲开,却硬接了这一鞭,这一鞭不轻,他受伤却不重,根本有武功,不然早完了!” “所以这人既不老,也不是跛子,甚至还是个潜伏的高手。”范离总结着却突然话锋一转,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,深深地凝望着:“可惜,这老头儿并不是薛平贵。” “什么。”李云贵立刻警觉:“那我们当着他的面说起薛平贵,岂不是……” “你知道他是谁?这么担心会泄漏秘密?”范离轻叹着摇头,叹他痴心。 “他不是薛平贵,那他就只能是……”李云贵紧密地在脑海中搜寻,找见一个身影:“他是那个在街上戴着斗笠的人,他是魏豹!” “你很聪明,他是魏豹。”范离赞同这说法,瞟他一眼,即刻又道:“现在你后悔了吗。” 魏豹对薛平贵厌恶已久,一心想他去死。但薛琪却一定会守住这秘密,而现在,他知道了,或者可能造成什么后果也未可知。但最重要的,却不是被魏豹知道薛平贵还活着,而是这秘密是出自李云贵的之口。 魏豹会不会因此起疑,去调查事情的“真相”?薛平贵是皇帝之子,纵然已经事过境迁,但这秘密会不会被拿来做文章,或是陷害或是从中作梗? “不会的,你要是怕他,刚才就会阻止我。”李云贵抹去忐忑,深情地望住他,再度尝试:“……你到现在还不肯说你是……原来如此,我不会再逼你了,你是范离,你是我的朋友,范离。你一直都是。” 他重复地说给他听,表明已经全然明白。 范离范离,分明化用自某人的身份,相随至此也只是为了保护他。为了他,只能继续潜伏着,装作普通的同伴,若无其事。 当中,就连谋划过的一些事,也要小心地掩藏着,不可以走露风声。 “我不该承认,可我不想骗你。”范离思前想后,总算还是开口:“袭击阿鲁图伦的人,其实,他是……” “他是你,是你做的。”李云贵马上截断他的话,故作轻松地笑了:“这样一来,阿鲁图伦为了保命,西凉国王为了澄清,他们一定会乱,我们就可以乱中取利。他们结不成亲家,至少就不能联手来攻打大唐。” 然而,阿鲁图伦出事的时候,范离却也在这儿,半步未动。他只是闭目养神而已,那么,他又凭什么做到? 他不是常人,他绝不是,他是…… 李云贵越想越明白,却不肯说出来。范离的苦心没有白费,至少这样的装扮,现在很有用。 不管多辛苦,至少有你懂我,范离抿住唇,微微一笑。真心的温暖护住心房,他很高兴。 拆散了西凉与吐蕃的婚约,又挖掘出魏豹的身份,再有了这个秘密做引子,不难猜出魏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,但是另一个人,他在哪儿呢? 李云贵想得揪心不已。 “你担心薛平贵吗?”心有灵犀,范离很快说出来:“他现在跟谁在一起,做什么,你不妨猜猜。” “如果我是他,一定会赶到西凉寻机下手,有些仇很难放下,更何况薛平贵失去了那么尊贵的身份,他不可能放下仇恨,他一定会对付代战。”李云贵拧眉细细思索,突然脸色大变:“糟了,代战!” 阿鲁图伦遭袭,国王认定是王后为了护女所为。王后却对丽娜充满怀疑,无法自辩的丽娜扯出找不到人的“算命先生”,线索断了,根本没有办法澄清。推来推去,祸因只能是代战。深受打击的她不可能永远无事可做,逃不了,她也会为自己选择一条路,一条逃避痛苦和责任的路。 只有一条路可以这样,在这条路上她却走走停停,很不甘心。 西凉大营向东十里是断情崖,如同其名,有心到这儿的人,往往也只是为了断情绝义,了却残生。深夜里,狂风漫漫,卷着风沙走石,一路疾驰到这儿,代战从马上下来。 在这儿死是她的选择,可是到了崖边,她只能跪下来哭。 她不甘心,真的好不甘心,她声声哭的都是薛平贵。 “为什么你把我害成这样,我爱你,我是喜欢你的,你却把我害成这样。现在人人都唾弃我,我活不下去了,都是因为你。你这个讨厌鬼,你死了就要拉着我一起死,我现在要死了,你满意了吧!” 风大,把她的声音刮得很模糊,代战咳嗽着,马儿在身后踢达着蹄儿,也觉害怕。 因此,代战向后看去,更添痛楚,抹着胸口,一阵发昏,她想起了红鬃烈马:“就连畜|生都看不起我,怕被我连累,薛平贵你在哪儿,你为什么不出来,你这死鬼,你出来啊。” 她在呼唤他的魂魄,忧惧参半,她没了办法。也许只有面对他的“魂魄”,她才能一泄愤恨。 仿佛感应到什么,周围草丛传来细碎的声音,一团黑影钻出来,渐渐地近了。 “你,不……”嘴再硬心也是虚的,代战连滚带爬,惊惧地向后退。她的腿在打晃,没一会儿竟退到了崖边,再稍微不小心一刺溜,她就下去了。 “啊,救命!”说要死,想要死,真的要死了,她还是想活。 可是,怎么活?此刻,千钧一发,心头寒凉,她也只好闭上双目等待必然的下坠。 天幸,紧接着一股力道传来,有人死死地抓住了她。她张眼,陌生人白皙的脸近在咫尺。 那是个干净清爽的男人,不到三十的样子,双目有神,神情坚毅。代战看着他不由生出勇气,又哭又叫:“别放手!拜托了,不要放手!” “唔唔。”好可惜,居然是个哑巴,那人频频点头,努力捞紧了,去拖,去拉。 即便如此,还是好费劲呢。代战在往下滑,带动着这人的半边身子也往前倾,眼看着就要拉他做垫背,一起下去了。 隐在暗处的人看得很有些感触。一心记挂的李云贵不由脱口而出:“这下好了,同命鸳鸯。” “不会。”因为央求才带他来到此处的范离即刻接话,将手一指:“你看。” 另一边的草丛里,隐约有光,虚影笼罩着一个人,款款而来。 “许重生?”由于被范离拉着手,李云贵看得见也看得清,他更惊讶:“居然,这家伙也来了?” 群英荟萃赶到这儿,也许只是为了现下这一刻,拉住代战死死不松的陌生男人,他居然是…… “他是……”李云贵没有说完便止住了,因为,他看到许重生正在施法,一团白光朝着他们飞去。 “别再说话,小心被听见。”范离拉住他往后退,让开道儿来。 陌生男人大半个身躯已经滑落,他正在用脚尖努力地勾住附近的藤蔓。 “不要,不要撒手,我会报答你的,求求你……呜呜。”直到危极时刻,代战才发现她想死的决心是这么脆弱,她根本舍不得。 艰难的求救声在空旷的崖边回荡,可怖之极,然而最可怕的是她和陌生男人都已浑身滚汗,他们掌心渐湿,她快要抓不住他了。 “啊,不!”代战脱了手,往下坠,就在这一刻,那男人仿佛得了神力相助,往前一够便勾住了她。 紧接着,拉,拽,抱,一气呵成,他终能救她上来。 这是怎么做到的,无人知晓,唯有急剧跳动的心在诉说,刚才这一幕有多么惊险。 男人的胳膊在石崖上磨出斑斑血痕,他也忍了,千难万险,总算没有白费。他肯如此牺牲,也许只因为他要救的人是代战。 “呜呜。”代战终于平安了,情急之下还没有从恐慌中惊醒,竟一下投入他怀中,嘤嘤而泣。 “唔唔。”哑男人说不出话来,只得用手来比划,似在告诉她,不用谢。 “你真是个好人。”代战抹着眼睛,退开几步再道谢:“谢谢你,对不起。” 她连累他受了伤,她很过意不去,然而这个男人在想什么,却是她不能知道也不敢知道的。 它太可怕了,它不应该存在。 男人保持着温和的笑容,却是在想,哼,是我该谢谢你才对,代战,我怎么能就这么便宜的让你死了? 36最新更新 这男人恨她,在心愿没有达成之前,永远恨她。他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,拼命按着爪儿,不敢伤她,只为了要骗下去。为了将来更好地解决她,现在他必须是仁人君子。他努力平静地对待她,可是不行。 急得心里淌火,怎么做到。汗湿的双颊透出不正常的殷红,仿佛醉酒。怎么做到。 他装不了君子,他压根就不是什么狗屁君子。他慌了,怕了,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,向她走去。他以为,在此时此刻,只有他们两个。只要好好地对她,她很容易上钩。 普天之下,只有他们才是“同道中人”,她的心思,只有他懂。 孤独和恐惧总是一块儿来的,寒冷的风还在刮着,啪啪地扇着他们的脸,很疼。他悲哀地想起重重过往,那些碎影都被这阵风刮到眼前来。 越靠近她,它们越清楚。一时一刻一丝一毫都逃不过。它们太精细了,它们不模糊。 想得他全然不甘,想得他越发焦灼,想得他的脸也不由自主变得狰狞。他是狼不是羊,他藏不了。他越近,代战的心就越紧。像被绳儿勒住,扑扑地跳动,快停止了。 快跑!她惊惧地想着,立刻转身奔向马儿,可是他比她更快,已经跑到前面去了。 “你干什么,你想对我怎样?”她喊起来,可是那男人已经将手扯住缰绳,在他下一步行动之前,她想也不想,张手就推。 惊惶力大,加上脚下有碎石,他居然被滑倒了,勾住缰绳的手,却还没来得及撤开,拽着马头重重偏向一侧。 活该的报应马上就到,居心不良,吃苦受罪的就是他。 马儿吃痛用力甩,几下子,他没有脱开,却被缰绳缠了好几道,裹住胳膊。于是,接下来,精彩的一幕来了。代战惊诧地看见,他跟着马儿在颠在跑。 “唔。”巨痛马上就来,他却死死地咬住唇,不肯发出一点声音。 马很快,贴地拖着他就好像拖一只口袋,在灌风。风推着石子,蹦向他的身体,它们弹跳着,不停地来,他贴地拖着走,躲不开。只能挡住脸,尽力不让伤了。 没多久就闻到了腥味。血出来了,奔腾着在往外撒。 可是这条血道,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结束。 男人在地上滚、爬、推、拉,尝试数次,直到终于摸出腰刀来,赶快扬高另一只手去割缰绳。不过够了好几遍,都够不上。他一次次地扬手,一次次的被迫放下,汗混着血,水一样地流。 老天要玩他,他没办法。颠颠地如赴汤蹈火,肝肠寸断,是他的命。 “我帮你,我帮你!”后悔无妄的揣测,自觉醒悟的代战跟在后面跑,她要还恩。只是刚刚跑了几步,她就摔倒了。 藤蔓勾开裙摆,露出白生生的小腿。暗处的许重生盯在眼里,不由深深吸气。它如脂玉般嫩滑,十个男人看了,至少有九个也会很想摸摸。 甚至不止是摸摸,在这深更半夜,荒郊野外,也许还会想…… “出家人六根不净,色鬼。”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李云贵依在范离耳边,悄悄评价。 “他不敢的。”范离嗤之以鼻地冷笑,果然,下一刻许重生就偏过眼睛,不肯再看。而代战也很快起来,接着追。 可是,已经没有用了。茫茫的夜里,那马儿已经跑得没了影子。 “哎。”代战摔伤了,脚扭得很疼。她马上想,这人会怎么样,死了吗,可是他救过我,要是他死了,我…… 她觉得他变成这样是因为她误会他是坏人,如果他死了,她就永远欠着良心债。她想得心儿揪紧了,环顾四周却更害怕。空旷的崖边传来阵阵啸吟声,也许很快就有野狼虎豹过来。 于是,她又不想他了,开始想自己。没了马,怎么办? “我不能死在这儿。”她自言自语俯身将碎了的裙边扯断,寻着一根树枝当拐杖,努力向前。再一会儿,迎面火光大盛,居然出现踢达的马队。 这些人都是出来找她的,终于找到了。 “代战!”身后的随从都持着火把,为首的凌霄一眼望见她,激动不已。她不见了,他们担心她会做傻事,寻来此处,看来是对了。 断情崖死过不少想要断情绝义的人,都是糊涂蛋,这当中绝不该包括她。凌霄一路挂念着,一路赶来,想得六神无主,战战兢兢。 他从未有过这般的惊慌和软弱,他只想着,如果找不见她,如果她真的死了,他一定会陪着。他一边想见她,一边怕见她,他要看见她活着,他不要看到尸体。 结果快到目的地的时候,火光映照,他看见一个身影被马儿拖着狂奔而来,他的心都碎了。 “代战的马,代战的马!”他叫着,很明确是哭着说的,马上腾空而起,跃到对面。 缰绳快被割断了,还差一点点,几近晕厥的男人却已再没了能力。 凌霄没看他的脸,只是驾住了鞍,将手一勒已扯断了绳子,再对准马头狠劈一掌。只听长嘶一声,马儿已经倒毙。男人滚了滚停下,仰面向上,露出面庞。 “是男人?奇怪,为什么……”凌霄不解地看住他,他已经晕了,浑身伤处无数,脸却护得好,没伤了半点。 这是个疑点,却没时间想了,凌霄往前边看去,这一条血道,是男人的苦难,却是他们的指路图。 “将军,顺着这条血路往前边去,一定能找到公主!”高高瘦瘦又讲义气的马塞很快回拢来,向他报告。 “说得对。”没想到是由于这样得利。凌霄叹息着,自觉有些愧疚,向后吩咐:“你们带上这个人,赶快救,别让他死了,我先去看看。” 结果,他真的找到了代战,而值得庆幸的是,那个陌生男人恰恰救过她。 “太好了。”如此一来,两不相欠,代战很高兴:“他救过我,你救了他,这样就公平了,他现在怎么样,还好吗。” “伤挺重,不过我带了人。”医官到此是为了她,以防万一。没想到却先救了别人。凌霄救回他俩,自觉欣慰,却不知道真正做下的是什么。 “带回他便是灾星。”看着他们在崖边说话,即将返回,李云贵长叹,隐忧不绝。 “你小点声。”许重生警觉地朝着方向看过来了。范离拉住李云贵的胳膊,抬臂一划,现出半边圆孤。形同盾牌般地挡在他们身前。 许重生对着它,果然现出迷惑之色。 他的法术虽高,却难敌于范离,他只看见一片空白,但这路数…… 许重生想着想着,眨眨眼睛,诡异地一笑,向后退。 “他看出来了,他想跑?”李云贵羞愧地道歉:“对不起,我不该说话。” “这个先别管。”范离轻抬指尖,匆匆一划,架起一道红光,托着他俩往前飞,把许重生狠狠甩在身后。 “这么急?”是向着代战和凌霄的方向飞去,竟是要赶在他们前边先回到大营。 “我们要在他们之前回去。”扔了假身在牢营,那边的热闹还没结束呢,怎么能不管。只是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,他还不能告诉他。 不过,就算不说,李云贵也会猜。 “我们回去肯定‘倒霉’。”代战虽然平安了,但她终究是为了自杀才跑出来,受到刺激的王后,很可能按照原定的打算,做出不理智的事。 薛琪、苏龙,所有被带回来的人,她会先拿谁来开刀?谁先做她的刀下鬼? 或者,这些人都不是,而是…… “不管是你是我,我们都不会有事。”范离拉紧他,悄声道:“我会保护你。” “我知道。我更要保护你。”李云贵舒展坚毅的双眉。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,也注定有人丧命,西凉大营中死的,却不是以上的任何一个。就在所有人都在为了代战焦头烂额的时候,当焦点完全聚集在她身上,阿鲁图伦帐中的呼噜声已经很久没响起了。 而它也已经永远不再响起。 半夜接班的舍顿来到帐边,看见同伴倒卧着,急忙将他摇醒:“你怎么回事?” 这不是重点,重点是里面。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。 “大人?”舍顿拨开帐儿,没有谁回应。里面有些乱,阿鲁图伦躺在榻上闭着眼睛,不动。 “大人?”舍顿惊疑地又唤一遍,还是一样,直到去摸鼻息,才发现…… 而这消息,却有人在路上就已经知道。 “阿鲁图伦死了?”李云贵猜了几人之后,才想到他,却见范离在点头:“不错。他死了,而我们就是杀人凶手。” “什么?”李云贵惊了:“我们赶回去,是为了当‘杀人凶手’?” “我们不赶回去,又怎么找得到杀人凶手。”范离抿住唇,眨动着明亮的眼睛:“我们要找到他,除非……” “除非先做杀人凶手。”李云贵紧跟其上,突然又明白了。 37最新更新 杀人凶手不是想当就能当的,它有条件。 “要怎样?你说,我舍命都行。”下边的火把腾开艳艳的火,映红了黑天。袅袅浮烟提醒大营就在前方,李云贵却突然使劲一拉。不许范离再往前飞,越飞离危险越近,话不说透不放心。 然而,范离顿住脚步,就着力道反过来勾住他,搂紧了往下跳。 ——空气中弥漫着好像蜂蜜的甜香,此刻已经很淡。 阿鲁图伦营帐响起舍顿凄切的哭声,一切已成事实,帐外却还很混乱。 站岗的士兵跑来跑去,仿佛如临大敌。刺客来了又走不过片刻,时间仿佛被算计过,未免太巧。刚才他们都晕了,现在恰好醒来,倘若不是太过无能,就只好是同伙才能说得过去。 这样能不怕吗,接了死讯,国王即刻就到,而他们围住跪了一堆,七嘴八舌。 “陛下,是臣等办事不利,但我们不是同党,您千万要相信!”一个个诚惶诚恐,却没有谁帮得上忙。只有阵阵甜香伴着风,引动虫儿四处游走。心烦意乱的国王瞟了一眼袖子,立刻暴躁地甩。 ——米粒大小的红虫,圆圆的亮壳,探头探脑正在努力地爬,被这一甩马上弹开。一眨不眨地盯住的范离,正好拧开一只半掌大小的碧玉瓶,将它收进去。 至于国王,已撩开帐儿往里走,去看阿鲁图伦。此刻仵作还没有到,跟进去正好。范离再向他看了一眼,点点头,收好瓶儿对李云贵道:“不,以后再验,咱们先回去那边。” 帐子的对面便是牢营,阿鲁图伦出了事,那边也应该很快有所感应。倘若一直不回去,守兵只怕会吓死。 因为守兵也“睡着了”,也刚刚才“醒”。醒了之后马上紧张地起身,去到捆绑犯人的木桩前瞪大眼睛仔细验看。范离和李云贵的假身毫无反应,闭口不言。急得他把脸连拍了几下,不禁自言自语:“不会吧,死了?” 地上,有一片深重的脚印。而李云贵的鞋破了一点边口,没穿好似的还有点松松垮垮。守兵不禁更犹疑地去晃他的肩。 这一动,一只短小的木笛从袖中掉下,坠在地上。尾端黄澄澄的穗子,煞是扎眼。 “什么玩意儿?呀!”守兵捡起来,一点淡香顺着这笛儿送到鼻端,迷人心脾,令人喜而忘忧。 它很好,可是有点粘粘的。守兵用袖子去抹干净,马上又拧住眉。 藏在笛孔内侧的红虫此刻恰好爬上来,隔着衣服咬中他,只是有一点刺痛,他却很快不能动。因为他已经快速僵硬。 这种症状,和一个人很像,不对,是和一个死人很像。那人便是阿鲁图伦。 有这两个例子,也许,刺客是谁很容易找。情知危难的守兵瞪紧李云贵和范离,艰难地叫唤:“来人,快来人,刺客,刺客在这儿!” 他才说这几句,便不幸地晕倒,而范离却赶快拉着李云贵,在他耳边说了几句,再道:“我们快‘归位’”。 若是来不及,便当不了“杀人凶手”。李云贵跟着道:“我听你的。” 捆绑的绳儿微微一挣便松开,根本绑不住人,“归位”的他们别过眼睛去看,它根本已经割断。于是只有脱开手,并肩站立。 “嗯?”鞋也有问题。李云贵正觉茫然刚要去弄好,忽而牢营外踏踏的脚步冲进来。 闻声救人,来得刚好,可是撩开帐儿的,居然是…… 赶回营的凌霄急着为国王分忧,看见他们凑在一处说话,马上威喝:“你们做了什么?” “我们冤枉!”范离故作为难地向李云贵使个眼色,又道:“我们是冤枉的!” “胡说!”事实就在眼前还敢狡辩,凌霄怒不可抑地撵步过来,抬手便打。 “别伤他!”杀气腾腾分明迁怒于人,李云贵躁了,立刻还击。 “哎!别动手,”打起来更好,打起来更热闹。范离焦灼地嚷着,身儿一转飞快扬手,以劝阻之势行反攻之实:“别打,别打,我们是冤枉的!” 推推拉拉,行行绕绕,没一会儿参与的对手更多,他们从帐里打到帐外。看热闹的人也就更多,其中不乏重要人物。 阿鲁图伦的事,国王不许王后再插手,他死了,他也不许她知道,可是代战回来她不可能不迎,结果,来迎接时却正好看见不该看见的。 “怎么回事!?”战局正热,行进中的王后走向对面的代战,正是热泪盈眶,却被突然跃来的凌霄和范离分在两边,不由又惊又怒:“代战!” 代战就在咫尺,王后却已顾不得她了。范离窥准机会跃来,将她玉颈一勾拽向怀中。 “别动她,别!”王后战战兢兢地摆手,马上许诺:“你要什么我都给,别动她!” “都把兵器扔了!”范离一边唤着,一边放眼看,这时候在周围的士兵,已经比刚刚多了几倍,个个噤若寒蝉,紧张得连呼吸都短促。刚刚死了个阿鲁图伦,刚刚归家的代战又这样,如果此事不能善了,他们将是最可怜的陪葬。 可这样也是没办法的,谁叫他们赶上了。事关紧要,他们的眼睛全被吸引到这儿来,一眨不眨。 范离盯住看一阵,手劲不知不觉地松了。感应到的代战即刻拿肘撞向他的小腹,反手一剪。 局势立刻倒转,该成阶下囚的,逃不掉。 “你们做了什么,嗯?”积了一夜的怒火终于可以发泄,代战反过来掐住范离的脖子,叫道:“你们还敢伤我?现在要扔掉兵器的是谁,嗯?” “不要!”最紧张的始终是李云贵,马上回道:“只要你不伤他,我随便你处置!” “哼,是你们一起随便我们处置!什么,阿鲁图伦他……”侍女雅琦赶来耳语,代战难得得意,已是是非不辨,刚刚立功,却又听说一桩大难,她更慌了。 阿鲁图伦死了,西凉也会跟着完的,到时候,祸及天下的源头,又是她。总之逃不开千古罪人,红颜祸水的罪名。 代战想得满面通红。她的手还没有松,正好又加了几分力,她要将被制住的范离狠狠掐,要把他掐死。 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,她只能这样做。 代战的手从未这样紧,那一刻杀意明显谁也骗不过,她的眼中积聚了泪水,红透的眼眶蕴含着无穷的恨。 范离脸憋得通红,呼吸艰难,眼睛闭了又睁,睁了又闭,濒临一死。而越掐着他,代战却觉得呼吸艰难。 仿佛受罪的不是他,而是她。 这太邪门了,她不肯信,她还在使劲,却是将千钧之力发泄在自己的身上。 “哼,代战公主,你有种。”最危险的时候,李云贵盯住他们,突然牙关一咬,嘴里冒出血来。 “别,别让他们死了!”一心紧张爱女的王后突然醒悟:“还没审呢!” 迟了。手中的躯体偏向一侧,代战惊愕地松手,范离已经闭目倒地。 居然就这么死了么?回过神来的凌霄不敢相信地望过来,却也只能吩咐:“罢了,把他们的‘尸体’抬下去!” 现世报来得好快,围观的人们全都呆了。这样也好,杀了阿鲁图伦的凶手既然已经找到,而且已经死了,就可以拿他们去向吐蕃的赞普交差。 可是…… 好戏将散,人群外围有一抹影子,匆匆而退,却因惊慌撞在他人身上,引得一阵叫嚷:“干嘛呢,死跛子!” “那是谁?”王后伸臂向前指:“带上来!” 人堆散开,一个头发花白老头儿被推到前边,却是很眼生的。看样子,却是汉人打扮。 “这人是干杂活的,王后。”就这么巧,马上有人快步跑来:“王后!” “赤鲁参将。”这位老将军在军中已有二十多年,他的话深为可信,但王后仍将他上下打量,才问:“可他好像是汉人。” “对不起,臣来迟一步,保证不是奸细。”一脸忠厚的赤鲁参将俯身便跪:“对不起王后臣来迟一步,这老头儿久居长安,所以才做汉人打扮,其实,他是臣的远亲,从前失散了,现在无处容身,是我留他在这儿干杂活。这事儿,请您容后再禀。” “既然这么说,那就是了吧。”王后一身疲累,只想了断是非:“本宫信得过你。” 一波起一波平,看来真是天意,虽然刺客就这么死了太过诡异,但没有费太多力气,却也很好。 只是,国王已经进入阿鲁图伦帐中多时,这样闹,难道不会惊了圣驾?王后忧心地回身看,恰好阿鲁图伦帐中也正迎来一阵骚动。 “怎么了?”王后撩帐快步进去,一堆人也急涌而入,只见国王倒在地上,一动不动,而他的袖边却有一只红虫在爬。 “这是什么?”跟进来的代战吓哭了:“父王,你怎么了?” “它是火盅。”这不是普通的红虫,是西凉恶毒的盅虫之祖,以笛声为指令来害人。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。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明白。王后悲凉地摇头:“不,这太荒唐了!” 她知道,很快会有人告诉她更残忍的消息,果不其然。为了验尸来到此处的仵作闻言苍白了面容,即刻跪禀:“这,这虫子,臣,臣也在阿鲁图伦的身上,发,发现……” 火盅是在牢营发现的,还有木笛,意即李云贵和范离是使用者,以此论证他们同时也是阿鲁图伦的凶手,他们死了是罪有应得,可是现在,国王却…… 代战想得摇摇欲坠,痛不可言地哭嚎:“对不起父王,儿臣不知道啊,儿臣要是知道,一定保住他们的性命,现在怎么办,怎么办!” “算了,你们先退下。”王后痛定思痛,很快显现坚毅的表情:“把李云贵和范离抬进来,其他人退下。” “啊?”要尸体有什么用,所有人都不明白这用意。 “照本宫说得做,快!”王后摆手,不容置疑。 于是没有多久,李云贵和范离都被用担架抬进阿鲁图伦的帐中,而除了王后之外,别人都退避三舍,不敢在此逗留。 只留一盏烛火,王后端住它快步走到担架旁,将手伸去。 不一会儿,那火被呼吸吹得东倒西歪。 王后冷笑:“还装么?” “哈哈!”范离挺身一跃,已经起来,赞道:“不愧女中豪杰,这样也猜得到。” “唔,为了救我的丈夫,我什么都肯。”王后傲然地仰高了头:“说吧,你们要什么条件。” “舍不相瞒。”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帮忙。抹去唇边的血沫,李云贵悄然站起:“王后既然如此精明,想必也很想知道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谁吧。” “于是,本宫要跟你们合作?”二人诈死所为何来,王后已料得几分,叹道:“好吧,范离,你说什么,本宫都听你的。” 38请君入瓮 半个时辰后,从停尸帐篷出来的王后满面泪痕。 经过传讯,大臣们包括凌霄和丽娜都已赶来,关切地七嘴八舌。 代战抢在最前面,哭着道:“母后,怎么样?父王还有救吗?” 王后摇头拉住她的手,将目光投向形形色色的大臣们。 他们有的皱眉,有的缩头,有掩袖假哭的,还有观风望火的,更有推水顺舟的,掩耳盗铃的。 叽叽喳喳,吵闹不休。 昔日他们是国家的栋梁,现在国王倒了,当中又有几名是真心为国为民的?还有多少根本在演戏? 王后微眯起眼,想起刚刚在帐中同范离商量的那些,心中已有计算:“陛下遭遇不幸,哀家已着人仔细查验,害她的两名大唐奸细已经死了。剩下的同党……” “自然也该杀。”人群中,有自觉接应的声音响起,竟是赤鲁。 “哦?赤鲁将军。”还没有吩咐就这样着急,王后有点意外:“可是,哀家还没有审问,这样就杀了他们吗?” “自,自然审过才杀。”后悔着急的赤鲁肩膀一动,显见慌乱:“臣为陛下报仇心切,请王后体谅。娘娘,请将陛下的丧仪和这件事一并交给微臣吧,微臣一定妥当处理,为娘娘分忧。” “这怎么行。”王后仿佛又觉察到了什么,淡淡地道:“陛下的身后事如此繁重,两件事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,于理不合,我也于心不忍。这样吧,审讯剩下的那些奸细便交给你来办。至于陛下,这事由哀家亲自处理,陛下之事虽是国事,但同时也是家事。哀家决定了。” “亲,亲自?”王后身为妻子这样做没什么不对,赤鲁却吃惊地张大嘴巴,阻拦道:“娘娘,还是由微臣……” “王后娘娘。”大事当前,凌霄适时站了出来:“臣愿意替娘娘分忧,不如这样,审问奸细的事交给赤鲁将军,陛下的丧仪就交给微臣。臣会妥当处置,娘娘悲伤过度,应该好好休养。” “这……”王后迟疑地叹口气,再道:“好吧,凌霄,这事交给你了。赤鲁将军,七日内将那些奸细审问清楚,然后连同那两个贱人的尸体,一并在陛下灵前焚烧,群臣围观!” “是!”西凉处置奸细向来是以最重的火刑处置。七日内,分明是为了赶在西凉国王头七那天为他报仇。 这样的安排,合情合理。赤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 可是他还有话要说。 “娘娘,那两个贱人的尸体,是不是从陛下的帐中挪出来?”没听说过凶手和被害人死了停放在一起的,赤鲁说得很急切:“娘娘,这样于礼不合呢。” “你说得对。”王后点头应了:“这两个贱人的尸首,也麻烦爱卿你多多照看了。到时候,和那些同党一并处置告慰陛下在天之灵。” “是。”赤鲁正中下怀地松了口气,这回他是真的安心了。 接下来,王后和群臣议处了剩下的琐事,命令退散。最后离开的赤鲁回到寝帐时已经是四更,刚刚进帐,却被一闪而过的人掐住了脖子。 “哎哟,将军,您……”来人蒙着脸,赤鲁还是一眼认出来,很懊恼地叫道:“您也太不小心了!” “少废话。你没出卖我吧?”来人鹤发鸡皮,样子很老,声音却还年轻。 很显然,他是假扮的。 “魏将军说哪里话。”赤鲁沉痛地辩解:“魏二公子,您也太看不起人了!王后刚刚单独问了我半天,我可什么都没说!” 一声“魏二公子”泄露了秘密,来人正是潜伏在西凉营中的魏豹。 宝钏的猜测没有错,这个家伙装扮成跛脚的老头,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,他要把水搅混。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,赤鲁真是又悔又无奈:“公子啊,我家祖上欠了您祖上的恩情,如今可都还清了吧?为了您,我可是连自己的大王,都给,都给杀了呀……” 这世上,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。 有时候,用命来还,还嫌不够。 听赤鲁这么说,魏豹皱眉,又想起一事:“对了,那两个替罪羊的‘尸体’现在哪里,带我去见他们!” “这个不难。”赤鲁将两具“尸体”交给可靠的人看管,就是为了此时。 不一会儿,乔装的魏豹和赤鲁偷偷靠近“停尸帐”。 帐外把守的人一见急忙退了。里面,李云贵和范离安静地睡在榻上,一动也不动。 魏豹盯住二人观察了一阵,对赤鲁道:“有没有发现异常?” “没有。”赤鲁叹气:“王后刚刚验了好久,她都没说什么。” “好好的,怎么死了呢。”魏豹觉得奇怪,喃喃自语:“死得真奇怪。” “说得是呀。”赤鲁想得浑身发毛:“我们大王才死,他们就跟着死了,难道真有冤鬼索命这回事?” “哼,要索命也是找你呀。”魏豹冷笑着回头讽刺:“像赤鲁将军这样忠肝义胆,暗中弑君的人,世上不多见吧?” “将军这样说就不对了。如果不是为了向你报恩,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。”赤鲁不高兴地垮了脸色,凑上来道:“将军看也看了,还请早点出去吧。” “嗯。”魏豹叹息着离开此地。他们刚走,李云贵和范离就睁开了眼睛。 这两个坏蛋所说的一切,已全落入耳中。 “好极了。”范离轻轻地说:“云贵,一切跟我想得一样,是魏豹干的。” “他们两个居然合谋。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,李云贵很惊叹,也很佩服范离的计策,忙问道:“依你,接下来该怎么办。” “哼。”范离缓了口气,道:“那就要看赤鲁的本事了,不是说‘七日之内’吗?” “说得对。”赤鲁将要审问苏龙等人,然后给他们定罪。云贵很快想到他会怎么做:“这个赤鲁一定会想尽办法,让他们赶快认罪。这样,杀害国王的罪名便坐实在我们所有人的身上。” “所以他一定会用刑,而且最好是灭口。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机密。赤鲁做出这种事,当然也会很害怕被人发现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他。而魏豹没有明着露面,就算大唐因此背负了派遣奸细之名,也只能怪到我们身上,因为是我们‘办事不力’才会被抓起来。魏豹和赤鲁杀了我们灭口之后,真相如何永远也没有人知道。” “对,尤其是魏豹。”李云贵想得更透彻:“虽然他猜不到‘范离’是谁,但他应该可以猜到我的身份,所以他要一石三鸟杀了我。到时候向皇上邀功,皇上只能相信他。” “没错。”范离是宝钏的女扮男装,而李云贵和苏龙到西凉做卧底却是雍王一早就透露给魏豹的,他肯定会猜个八九不离十。 杀了情敌,同时又立了功,而且,还可以把一切瞒得滴水不漏。 这个魏豹,真是一个狠角色。 然而怎么看,他都不像有这么聪明的样子。 “这么算起来,他的背后一定有‘智囊’了。”范离赞叹地分析着,又道:“不对,应该说是雍王背后的‘智囊’。” “不管给他出主意的是谁,都是冲着我们来的。”李云贵续道:“我们现在要做的,就是赶快去保护苏龙和我们的同伴,绝不能让那个赤鲁伤害他们。” “这个你放心好了。”范离自信满满:“从一开始我们被抓进来之前,我就对他们下了咒,就算被抽个几百鞭子,都不会有事。最多是……假死。” “假死。”李云贵迷惑地啧啧几声,明白了:“置之死地而后生,我明白了,你是想让魏豹以为心愿达成,然后再……” 没错,就是这样。 越是恶劣的人,得逞之后才会越猖狂。 七天很快就到了,而苏龙和一干人等,也都全变成了“死人”。 在头七的回魂夜,赤鲁向王后报说,这些人畏罪咬舌自尽,现已全部自绝,可以焚烧他们的尸体,以慰国王在天之灵。 王后很惊愕,可是也无可奈何,只得吩咐:“好吧,将这些人的尸体分放在灵柩周围,等巫师问明时辰,再行点火!” 此时此刻,夜已深沉,天边的月儿也迷离不清。 西凉国王的灵柩旁,站满了人。除了家眷和亲兵之外,离得最近的都是重臣。 立功至伟的赤鲁被安排在第一个。身旁的亲兵执着的火把将他的脸照得很鲜亮。一丝一亮的微末表情,都被映在众人眼中。 不知不觉,赤鲁很慌。尤其是头七这样诡异的日子,他这个杀人凶手,正对着国王灵柩的方向,那么近,躲也躲不掉。 情不自禁的,他就在想那天晚上动手时的情形。 想得心跳如豆,想得汗流浃背,连串的珠儿从额上滚下来。想得脸上的筋情不自禁地抽抽着。 这副样子很快也吓到了人。 当着国王的灵柩,众臣也不能高谈阔论,可是他们心里都在胡思乱想。 另一边,正在做法的巫师终于摇响了法铃,口中咕噜着:“回来啦,陛下魂归来,回来啦!” 那人闭着眼睛,摇头散发,从众臣身边跳过,没多久又绕回来,单单停在赤鲁的面前。 “你,你要干什么。”赤鲁战战兢兢。 “陛下回来了。”巫师侧耳聆听空气的说话,突然瞪圆了眼睛,对赤鲁道:“混帐,跪下!你这个……” 一瞬间,那巫师已变了嗓音,连神态也变得狰狞。 这不是巫师,分明是西凉国王的嗓子。 赤鲁一下子脚软了,竟然真的跪倒在地,连连叫道:“大王,您要干什么,不是我,不是我呀!我没杀你!” 39公主驸马 巫师咳了咳,顺水推舟道:“哼,你这个奸细,还不快从实招来,说,你是怎么杀我的!” “我,我不是故意的,陛下,我……” 招吧,也只有招了。 虽然赤鲁只说了一点点,但是大庭广众,群臣都已经听见。 这场戏做得不冤,快捷,有效,还揪出了奸细。 人群中一位戴着斗笠的青年站了出来,抖露出一个包袱:“你们看看吧。” 包袱里有笛子,有蜂蜜,有长靴,还有夜行衣。 火盅以蜂蜜为食,笛声驾驭行动时会留下淡淡的甜香。而包袱里的这些,全是凶手用来乔装的工具 众人想起阿鲁图伦和国王出事的那夜,很快都明白了:“这是赤鲁的?” “你们帮他试试看合不合身便知道了。”范离昂首挺胸地说。 凌霄惊疑不定地喝问:“凭什么信你,你是谁?” “我是范离。”范离撤去了装备,亮出真身:“你们的陛下并没有死,还有这个。” 他将前些时候收起火盅的瓶儿抛给凌霄,凌霄才嗅了嗅便确认道:“没错,这是火盅,你的意思是说是赤鲁用火盅杀了陛下?” “没错。他先杀了阿鲁图伦,然后才对陛下动手。”这时候,终于可以松口气的王后也来帮腔:“多亏了这位范先生,不然本宫也抓不出奸细,现在阿鲁图伦之死,终于大白于天下。” “那这个赤鲁又是从哪儿来的。还有,陛下明明也中了火盅,为什么?”群臣当中,有人不解疑问。 “那就要问他了。”范离伸手指向赤鲁,暗中施法。 “没,没错,这些,都是我干的。”赤鲁迷迷糊糊地讲起来:“我是奸细。我一直潜伏在西凉。我杀了阿鲁图伦,然后才想杀陛下。” “真的吗。”代战不肯相信地跳出来,抓向范离的手停下了:“母后,真的不是范离做的,他为什么没死?” “因为我们要抓住真正的凶手。”人群中,李云贵的应答声响起来:“这个赤鲁想要陷害我们,我们装死是为了避过风头。阿鲁图伦被他杀了,你们的国王当时只是刚刚昏迷,但是,没有人相信我们,我们只好先诈死。” “那么范离你为什么要到现在才揭穿这个秘密。”七天的时间太长了,代战不肯放过这个借口:“你这是想害死我父王!” “火盅那么厉害,难道我们不需要时间调配解药吗。”李云贵讥笑道:“代战公主,你未免太咄咄逼人了。” “那我父王现在怎样。”代战紧张地眯起眼睛,想起了灵柩:“灵柩里躺得是谁?” “当然是假人。”王后很快安抚女儿:“代战别慌。我们应该感谢范先生和李先生,他们是我们的恩人。” “恩人,我看是别有用心吧。”凌霄警惕很强地逼问着赤鲁:“你说,你是哪儿派来的奸细,是不是大唐派你来挑拨我们西凉和吐蕃的?” 聪明。范离心中佩服,将手一指赤鲁,令他不能泄露机密,再道:“凌将军,你身为一国之将,也未免太小肚鸡肠,倘若赤鲁真是我大唐派来的,那么,我身为大唐子民,为什么还要救你的陛下?他要是死了,我大唐不就少了一个劲敌吗。说来西凉子民也是我大唐后裔,我朝陛下一直以宽仁为怀,从不忍心加害,倒是将军你敌意非凡,不知用心何在。” “这……”西凉本属凉州,的确是大唐的后裔,成立它的君王也同样姓李。凌霄这下没话说了。 “那,那这个赤鲁到底是从哪儿来的。”代战仍不能甘心:“不是大唐,难道是吐蕃不成,可他明明杀了吐蕃的使臣!” “天下之大,不止百国。”李云贵直言道:“只要严加审问,总能查出结果。” 没有结果了。 远处树梢上的影儿飞跃,一道星光闪来,向着赤鲁的背。 暗器,有人灭口!凌霄快跑几步:“我去追!” “将军小心有人声东击西!”范离拦道,心想,那是魏豹。也好,为了大局,赤鲁的底细的确不能被证实。 如今已经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。西凉国王得救,而吐蕃已经再也不可能跟他联手。 对大唐,西凉不但不能记仇,还要乖乖地投靠,以求万全。 恩威并施之下,不怕他们不低头。没多久,观望的群臣们经过窃窃私语都来跪倒:“启禀王后与公主,臣等以为,这定是外邦贼人,有心使我西凉内外无援所施的疑兵之计,大唐是我们的恩人,解救了我们的陛下更是功德无量,我们何不同恩人商量一个良方?” 到了此时,范离和李云贵等人大唐“商人”身份,已经再明白不过。 只是,已经得罪了吐蕃,只能投靠他们了。这是三岁孩子也会做的选择题。 凌霄无奈地叹息着,低头向范离致歉:“阁下说得不错,我向你道歉。” “什么嘛。”到此时还不觉醒的只有代战:“凭什么,他们又懂医又懂盅,根本就不是什么商人,他们是大唐奸细,你还不把他们抓起来!” “代战!”这是真话,只可惜,不能说。痛惜的凌霄只能出言喝止。 “你们都怎么了!”对大唐的敌意永不能消除。代战真恨见风使舵的人们:“你们这些人通通都没有良心!大唐是我们的仇人,不是恩人!” 她永远也不可能忘记在大唐所受的耻辱。 “算了。代战。”王后走来,哀伤地抚住她的脑袋:“好孩子,我以后再跟你说清楚。” 为了大局,个人的感情只能压抑。 而范离和李云贵则是另一种心情。能够兵不血刃地收伏西凉,是大唐一直的心愿,如今终于达成了。 等到西凉国王的情况稍好些。他们和苏龙等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身份。 “实不相瞒,陛下,我们是大唐的使臣,之所以扮成商人,是因为吐蕃……”苏龙向前一步,坦称事实。 “原来如此。”西凉国王客气地问候:“吐蕃居心叵测,幸好大唐天子英明,才解救了两国之难啊,只可惜仍有宵小作怪,我西凉不得安宁。” 听他的意思,定是投靠大唐无疑了。范离走上前来,探问道:“陛下,既然是这样,何不两国同盟,让宵小再不敢进犯?” “甚好,甚好。”西凉国王见缝插针地进言:“我西凉愿臣服于大唐,永世交好。只愿大唐天子福寿康宁。” “我陛下也一定乐见其成。”终于达成陛下所想。苏龙赞许地望向范离,又去瞅李云贵。 此时到来西凉,这两个人居功至伟,很了不起。只是范离这个在路上遇见的陌生人,怎么会突然变成李云贵的表弟? 苏龙想着有点多心,却听西凉国王道:“多位贵使远道而来,我西凉不敢怠慢,多谢贵使为我西凉找出奸细,不如三日后摆下盛宴庆功洗尘,正式递交合约书如何?”既然决定作为臣属,这是必要的程序。 “正当如此。”苏龙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。 只是,总也有人不识相的人会来捣乱。 三日后,夜间庆功宴上歌舞升平,突然代战来了。只见她一脸醉容,走路踉跄。 “你怎么来了。”随同侍宴的凌霄很紧张:“你怎么喝醉了?” “你们在这儿喝,我只好一个人喝。”心痛已极地代战倒向他的怀中,呜呜哭起来:“你们全都不管我的死活。” “哎。”当众搂抱,太不象话了。凌霄虽然心疼,也很为难。 周围群臣的脸色早已变得乱七八糟,有人握紧了酒杯,有人憋红了脸。 “呵呵。”范离抬头望望他们,笑道:“没想到驸马爷和公主这般恩爱,真是羡煞旁人啊。” “哎,对,对,驸马和公主,是的,是的。”顺水推舟的人们暗自庆幸。 “什么驸马,我才……”代战软弱地抗议了一下,却已经迟了。 范离抬手一招,她便晕倒在凌霄怀中,不能抗辩。 “陛下。”凌霄转身对国王道:“我送她回去。”说罢,他便半扶半抱地带走了她。 到了代战帐中,他把她放下,怜惜不已:“代战,我知道你心里难受,但是。” 底下的话没有说完,代战已经扬臂勾住了他的脖子。 “哎,你……”凌霄被搂近了距离,心慌不已,代战小巧的面容近在咫尺,他抗拒地推了一下她的肩。 “抱抱我。”代战软弱地哭着:“抱抱我。” 凌霄心痛了,抹抹她的脸,劝道:“别这样,被人看见不好,我去叫人来。” “不要,不要。”代战继续哭,掐住了枕头:“我不要别人看我的笑话,我不要当笑话。我是没有人要的露胸公主,我永远也不能解脱,呜呜……” “别这样说,如果你愿意,其实我,我可以。”凌霄怜惜地抚着她的头发,叹道:“你要是愿意嫁给我,我马上去求陛下降旨。我现在就去!” “不要走!”代战迷离地勾住他的脖子:“凌霄你别走,我害怕!” 40投降可耻 “好,好,我不走。”此时帐中虽然没有其他人,也不敢保证安全。凌霄很紧张地安地去拨她的手,怎么拉也拉不开,只得道:“代战,不行的,这样不行,乖,放开我呀。” “你还说要娶我,你明明嫌弃我。”代战试出了结果,很伤心。 “不是这样的。”凌霄急忙解释:“代战,不是这样的。我……” 正说着就有人撩帐进来:“代战!”就叫了这一声,然后,泼倒了水盆。 凌霄回头看,果然是丽娜,他忙喊:“别跑,别跑!”真让她跑了,那就永远也说不清了。他将代战的手臂拽开,即刻出帐去拦:“丽娜!” 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,我什么都没有看见,你让我走吧!”丽娜抹着眼睛,她已经哭了。 她一直压抑着对凌霄的感情,没想到,今天居然发现了这些。她感到羞耻和愤怒。 “你别误会,我没有对代战做什么,她喝醉了,我只是送她回来。”凌霄手足无措地解释。 “你不用对我解释。”丽娜伤心地说:“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。” 公主的帐中岂能无人服侍。凌霄也觉得奇怪:“怎么会只有她一个人?” “本来是我在照顾她。”丽娜叹气:“你也知道,现在到处都在传‘那件事’,代战根本就受不了别人靠近她。” “那王后呢。”凌霄想起了最爱她的母亲:“她不会不管代战。” “当然。”丽娜很快说:“王后她在圣坛那里已经跪了一天,为西凉和代战祈福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凌霄感到难过:“都是我不好,如果当初没有让代战去大唐一行,也许就不会弄成这样。” “算了。”丽娜想想也觉得是天意:“只要你以后对她好就行了。不过今晚你不可以待在这里,等到你们成亲以后,你再好好对她。” “你误会了,其实我们刚刚并没有做什么。”凌霄红了脸:“丽娜,你是个好姑娘,是我没有福份,谢谢你这样帮她。” “不要说这种话了。你快走吧。”丽娜推着他:“男女有别,不然代战醒了会恨你的。” 当代战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。她很后悔为什么昨夜喝醉。 居然在众人面前丢了脸还不知道,这有多么可悲啊。她赶快下床,希望还可以追上。 “你去哪儿。”丽娜正端着洗脸水进来:“代战,大唐使臣已经走了。” “我们西凉真的臣属于大唐了?”代战不甘心:“父王凭什么写降书!” “那是同盟书不是降书!”丽娜为难地纠正她,心里明白不过是说得好听些罢了。 “不行,一定要抢回来!”代战哼道:“要不然等他们回了大唐,我们就要一辈子对大唐低头了!” “你别闹了,我们是做不了什么的。”经过昨夜的事,丽娜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:“好了,代战,你不要再添麻烦了,你这样做会越弄越糟的!” “我就知道我在你们心里是麻烦。”一句话戳中心事,代战恼起来:“好了好了,你也不用看着我了,我知道你讨厌我,你去陪凌霄吧!” “你。”丽娜敏感地冷笑:“你够了代战,明明知道凌霄是你的驸马,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?” “什么?”还没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代战糊涂了:“谁说他是我的驸马。” “昨夜大唐使臣亲口说的,陛下都没有否认。”丽娜焦躁地回她,又想起不能这样,好懊悔:“算了算了,我不跟你说了。” “大唐使臣凭什么说凌霄是我的驸马,他们怎么知道的。”代战摸摸发疼的脑袋,想想昨夜的醉酒,觉醒道:“完了,我在他们面前丢人了是吗。不行,我要去追!” 写了的同盟书,也要一并追回来。 正在赶路的苏龙也很担心。和李云贵并驾齐驱,本该说些玩笑话,他的表情却一直都很严肃。 虽然事情已经结束,西凉释放所有大唐的“商人”,他的心中却一直忐忑,不能放下。 “怎么了大姐夫。”李云贵疑惑地问:“已经完成了陛下的使命,还有什么好担心的。吐蕃那边再也不能做出威胁大唐的事,你还有什么放不下。” 西凉终究是一视同仁,放了唐民,也放了吐蕃的舍顿等人。将赤鲁交给他们带了回去,作为阿鲁图伦身亡的交待,还备了一些礼物,然而即使如此,西凉和吐蕃的关系也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。 所谓三足鼎立,现在的大唐是以二敌一。 “同盟书很重要。”表面淡定的苏龙很是纠结:“只要一天没将它交给陛下,我们就不可以掉以轻心。” “西凉不会那么傻,出尔反尔吧。”李云贵回头看了一眼范离,若有所思。没想到这反而引起怀疑。 “你老看他干什么。奇怪。”苏龙想想:“你说他是你的表弟,他怎么是突然冒出来的,以前没听你提过啊?” “这个,”不说是表弟,难道说其实是自己的娘子宝钏吗。李云贵脸一红,忙道:“大姐夫,我还会骗你不成。” 苏龙拍拍他的肩:“你要知道,他是在我们去往西凉路上出现的人,所以我要问一问。两国之间,这些还是防着些好,免得有人多心说闲话。” “你说得对。大姐夫,是我莽撞了。”李云贵正说着,路旁的草丛边出现一阵骚乱。 有人。 “大家戒备!”苏龙在马上拔刀,才喊了一声,那边就有人跳出来。 许多黑衣蒙面人来得急如星火,其中之一有些眼熟。李云贵叫道:“魏……” “为什么会有人。”在后边的范离截住了他的话,扬手发出银针。 前来奔袭的魏豹急步后退,扯住同伴便喊:“薛琪!你来干什么,不需要你帮忙,快走!” 昨夜在李云贵等人安享庆功宴之时,被释放的薛琪就已经乘机逃跑,跟他还有他的手下会合,为虎作伥。 “我想帮你。”另有所图的薛琪说得很心虚:“你放开我,我要将合约书抢到手!” 谁签定它并不重要,抢到它便是功劳,最终交到宣宗手上的臣子才是最终的得益者。 “你该不会另外有什么想法吧。”这根本是太拼命的打法,在激斗中的魏豹突发奇想:“等等,你告诉我,薛平贵是不是还活着。你是不是为了他?” “你!”石破天惊也不过如此,薛琪呆住了,连迎面的苏龙砍来的刀也忘了闪避。 “笨蛋!”魏豹无奈地扯住她向后退,即便如此还是让她伤了手臂。 “好痛啊。”薛琪皱紧眉头:“魏二哥,你别管我了!” 声音挺高。终于引得苏龙警觉:“你们是谁?” 再恋战只有暴露,无奈的魏豹只得扯住薛琪,向手下们道:“撤!” “等等!”明明听到了“魏二哥”这样的词,苏龙不肯放过:“说清楚。” “不用了。”李云贵拦住他:“大姐夫,他是魏豹。” “哎,你!”范离急了。 “表弟。”李云贵叫着他,一脸歉意:“大姐夫早晚要知道的。不如现在说了吧。大姐夫,袭击我们的人是魏豹。” “是他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。”苏龙想想明白了:“这家伙想抢功。” 同僚是伙伴也是仇人,何况摆平西凉的大功,自然会有人想来捡便宜。 “幸好他们没有得手。”李云贵回头道:“范离,检查一下。” “放心吧,在我这儿呢。”范离扬高了手臂。 他才这样做,身后就有人抛起了圈马索,那是乔装后的代战:“留下同盟书,饶你们不死!” 41傻瓜找死 范离冷笑着,手一挥,拽住了圈马索。 代战被拉得坠了下来,摔得身痛骨裂:“呀!” 清脆的女人声,苏龙和李云贵马上知道她是谁了,都很惊诧:“代战?” 竟然出尔反尔。不要脸的代战,居然连命都不要了? 命还是要的。代战嘤嘤而泣地扭头:“凌霄,救我!”身后传来的马蹄声那么熟悉。 真的是他,他来了,一路急奔到跟前,居然下马跪地。 一切以大局为重,凌霄放弃了私怨:“她昨夜喝醉了,现在还不清醒,苏将军,李将军,所有罪过由我来承担。”说完,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短刀,对准手臂狠狠地扎了一刀,血流如注。 误国大罪,只能用血去洗。 代战不能洗,他来洗。 越流越多的血积了一滩,苏龙和李云贵却在马上凝视着,沉默着,似乎在考验他的诚意。 这样无情,代战躁得叫起来:“你们有没有良心啊,这样还不行,真要逼出人命来吗,哼,大唐不是要和西凉和好吗,现在你们不放过我们,是想跟我们开战咯?” 同盟书已签,怎么能开战。 有这样任性妄为的公主,西凉真是不幸。苏龙无奈地摇头:“罢了,就依代战公主所言,算了吧。” 范离抽离了法术,众人重新上路。葛青葛大这些乞丐兵们先打头阵,为同僚开路,一切安好。 李云贵悄悄地驱马靠过来:“宝钏。” “什么事?”宝钏夹住马腹让行走慢一点,以便交谈。 “你辛苦了,回去以后为夫好好补偿你啊。”李云贵露出一丝调笑。 “说什么呢。”当中的“含义”太让人害羞了,范离红着脸,一把推开他:“小心被人听见!” “不会的啦,你现在是男装,谁会怀疑。”李云贵笑着,很轻松。 等到离开西凉国境就再也不用怕,以现在的行进速度,很快。 “不行。”范离目测着周围的草丛:“我们还要小心。” 没有了魏豹和代战,还有别的。 不一会儿,狂风大起,日头突然发出猛烈的强光。 “呀!这是怎么回事!”眼睛要被刺瞎了,所有的同僚急忙抬手去挡,也包括范离。 风更强了,吹呀吹吹倒了草木,很多人都滚下了马来。乞丐兵 就在一切乱糟糟的时候,它停了。 人畜无伤,只是重要的一件东西不见了。 范离的手上空空如也。 “哎呀,糟了,同盟书不见了,这是被谁抢走了!?他会妖法!”苏龙和李云贵呼喝着,真要命。 会妖法又是对头的当然是许重生。想必那个家伙现在会很高兴吧?范离扬眉一笑:“他成功了是件好事,我们走着瞧吧。” “走着瞧?”李云贵看她话中有话:“什么意思?” “我们最怕的是同盟书被人抢走,现在已经被人抢走,我们可以安心上路了。”范离很高兴呢。 许重生在西凉藏了这么久当然没有闲着,他一直暗中布置着,除了观察事态,吊住薛平贵的命,再要做的就是这件事了。 而它是最重要的。 一举成功。许重生带着同盟书以最快的时间赶回了长安。 调虎离山,莫过于此。而这只笨老虎回宫禀报的时候,还很洋洋自得。 来龙去脉还没有说完,许贵妃就怒了:“什么,你没有杀薛平贵,你还救了他,你疯了吗。小弟,你怎么能不听话呢?”许重生胡来得简直气死人。 当然不能听话,否则荣华富贵就没了。 许重生阴险地笑着:“我留着他有用,我不但要救他的命,我还要帮薛平贵养好伤,将来去当西凉的驸马。” “你这个混蛋,你别忘了,你是许家的人!”许贵妃大叫着,抬手就打。 许重生一把抓住了:“我的贵妃姐姐,你可想清楚了,我现在是重生道长,不是假扮内侍的奴才!你还想不要你的儿子当太子了?” “你说什么,这跟渼儿当太子有什么关系。我用着得你帮忙?哼,皇上早就说过会让他当太子!”许贵妃显然不相信。 “妇人之见,哪个男人舍得早早交出权位,你当皇上不知道你们的野心?一旦立了太子就等于自寻死路,你们会放过他吗,他才不会那么傻。那些承诺不过是哄小孩子的,也只有你这样的笨蛋才会相信!”始终只有男人最了解男人,许重生摸透了宣宗的心。 没有一个皇帝会嫌在位的时间太久,何况如今是太平天下,而且李渼并不是稳妥的继承人。 墙头草最是容易糊弄,不一会儿,许贵妃就糊涂起来,不知不觉听之任之:“依你之见,到底怎么办?” “别急。我此去西凉,抢到一件好东西,你把它交给皇上,他肯定会很满意。”许重生掏出一卷密轴,心花怒放。 同盟书就在密轴里,正所谓渔人得利,他正是沾沾自喜的渔人。 光这样还不够,他要把经过好好地夸耀一番才觉得满意。许贵妃听得惊喜死了:“真的吗,你趁苏龙李云贵出事的时候得手了?哈哈,他们想尽办法达成的同盟,却让你捡了便宜,太好了!” 得来全不费功夫呀,真好。 想得美的许重生还有着更多的幻想:“打击了苏龙和李云贵,他们此处徒劳无功肯定会引起龙颜大怒,到时我再献出同盟书,到那时,所有的功劳不仅是我的,更是雍王的,到时候,群臣热议,娘娘还怕不能趁机推渼儿当太子吗。” 真是一举三得。许贵妃美得眯起眼睛,连一丝缝都找不着了,她乐死了:“说得好,小弟,我真的太感激你了,你太棒了!” 做梦去吧,做梦才是最美的。 这两个无耻的家伙在幻想中乐不思蜀,突然李渼从外面闯了进来。 听说许重生拿到了同盟书,这个傻殿下还有些不高兴:“哼,我也派了魏豹去西凉,这个笨蛋,一点儿用都没有,却让你得了手,真讨厌。” “殿下不高兴?”许重生听出了话外之意,有点不痛快:“我拿了和魏豹拿了有什么不同?不都是为了殿下吗。” “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利己啊。不然你为什么不杀薛平贵。”李渼目光短浅地叫嚣着:“搞那么多事干嘛,父皇本来已经答应要册封我为太子,你搞这么多事,万一他趁机不封我,你要怎么赔偿?” “如果真的是这样,微臣把脑袋赔给殿下怎么样。”屡次被质疑,许重生有些生气了。 “谁要你的脑袋,又不值钱。我要当太子!我派魏豹去拿还可以说是为国争功,你一个道士不务正业,去抢同盟书,你让父皇怎么想。再说,他要是问你同盟书从哪里来的,你不怕李云贵他们拆穿你吗。”李渼一点都不会说话,专门气人。 虽然是气人的话,也有些道理。刚刚兴奋着的许贵妃现在沉默了。 许重生终于不想理他们了,气得心口疼,一甩袖子,化成光影,悄然离身。 他刚刚闪起一道光,没有教任何人通报的宣宗就悄悄地走进来,吓了一跳:“那是什么?” 许重生已经闪不见了。许贵妃和李渼连忙堆笑着去骗他:“皇上,没有啊,是阳光闪了一下吧,我们刚刚都觉得刺眼呢。”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光线,太刺眼了,非吉即凶啊。这样的预兆是不是说明李云贵等人的西凉之行不顺利? 宣宗摸着心口,很难过。 机会来了,李渼连忙趁机进谗:“以儿臣之见,他们肯定办砸了!” 胡说八道。许贵妃急忙瞪他,安慰宣宗:“不会的不会的,一定能降伏西凉,顺利回朝。” 现在越是捧得高,将来才能摔得越疼。这个道理,没有经过一定的年岁是不会懂的。而这对母子的心思,身为皇帝的宣宗也是心知肚明。 到了这个时候,他们还没有一丝悔改,绝非大唐之福。只好盼着李云贵和苏龙能够一举成功,为大唐带来祥瑞。 想着李云贵,宣宗的心头有着莫名的激动,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只能用感叹来表述了。 他越是伤心,许贵妃和李渼越是乐翻天,心里在想:哼,等着吧,等来一群倒霉鬼,丢死人了哈哈! 丢人的不知道是谁。 等来等去,苏龙和李云贵,乃至范离和一帮乞丐兵终于都回来了。宣宗大喜召见这些人上殿,他们却都吞吞吐吐。 “怎么了,出什么事了吗。”宣宗想起不祥的那道光,很怕。 “本来同盟已经达成,我们带着同盟书返回大唐,结果,路上却狂风大作,还有强光。”苏龙当众描述情形,说得不胜唏嘘。 众臣听得又气又急,纷纷催问:“真的被人抢走了,是谁抢走的?” 范离在旁边无奈地说:“不知道。” “怎么能不知道呢。你们这些玩忽职守的家伙,还不快快请罪!”雍王李渼终于神气地出现了。 许重生跟在后面,手里抓着卷轴,大喊道:“同盟书在这里!” 万众瞩目,众臣惊呼着,赞叹着。感觉很露脸的许重生得意地趾高气昂。 才一会儿,宣宗的问话结束了它:“等等,你拿的是同盟书,你从哪儿得来的?” “当然是他抢来的。他居心叵测,意图颠覆大唐,从中渔利,陛下若是不信,可以让他当众打开,就是证明。”范离微微一笑,插话道。 42新的风波